一个人的假期

文：陶太

上世纪50年代，极度疲劳曾让美国全职主妇不得不为莫名的精神困扰求医问药。这是一种“家庭主妇疲劳病”，病人需要更多的睡眠，一天多达十小时，而这样的疲惫，并不完全来自繁重的家务。有的医生称之为“家庭主妇综合症”，虽然很少有人能够说得清这到底是什么症状。有人感到自己好像不存在，感到人生空虚、不完整；有人冲出屋子，走了好几条街，要不就留在屋里痛哭，要不就是孩子讲了笑话，而她没有笑，因为她根本没听见；有的人则会对自己的另一面吃惊不已：“我对孩子发那么大的脾气，自己都感到害怕……没有什么原因，但是我想哭。”

这是美国作家贝蒂·弗里丹在《女性的奥秘》一书中，对看似幸福，实则抑郁的一代主妇生活的真实记录。成千上万的家庭主妇患上了主妇职业病，这样的委屈与疲惫，并不会因为舒适的住所、更先进的洗衣机和烘烤机、可爱的儿女，甚至是另一半的温柔体贴就能化解。

美国中产主妇所经历过的痛苦，也是现代中国知性太太们经久不息的梦魇。每一天，我们都像超人，忙着撕去一张张日历上的待办事宜；忙着为这个家殚精竭虑，贡献所有的智力、精力和体力；忙着在被切割成碎片的时间里，匆匆浏览网络，踉跄追赶着时代瞬息万变的脚步。忙到丢盔卸甲之际，疲惫的毒素，便渐渐渗透到我们的血液和神经。

假若你曾经有过似乎永远缓不过来的疲倦；假如你莫名奇妙的夜不能寐；假如你有天大的委屈乃至脾气，却一直找不到缘由，你一定要相信，在偌大的中国，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孤单。你要正视自己的不满足，那不是一时的情绪低落，而是长期孤单导致的失落症状。

主妇的职业病，发病原因多种多样。譬如厨房浓重的油烟，其危害也许不会低于雾霾；譬如做家务时，长期强迫体位操作；譬如接送孩子上下学，漫长堵车产生的汽车废气以及焦虑……加上常年无休，不仅失去了年假，还失去了周末；还渐渐失去了真实的交际，只剩下了微信上虚拟的朋友圈；此外，对婚姻天长地久的疑虑以及对未来强大的不安全感，这些统统是导致中国全职主妇疲劳的外在理由。

但追根溯源，主妇职业病还是因为独立性的危机。失去自我的痛苦，失去价值感，是每一个知性太太心中的黑洞。受教育程度越高，创伤越难以愈合。

来自内心的狂野呼唤，常常会像不期而遇的台风咆哮。人生难道就只是这些吗？这就是你小女孩时梦想过的生活吗？你曾经豪情万丈，以为你能拯救全人类，却发现不得不在柴米油盐里沉沦，只得先拯救自己；你曾经以为你会名满天下，结果却迷失为红尘中的一枚无名小卒。这是为什么你会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潸然泪下，大银幕上，帅气的男孩问：“Do you have a dream?”只有光阴知道，你有的。你曾经那么用力地挥动翅膀，飞越过千山万水，你曾为梦想吃尽苦头，如今，生活渐渐定型，牵挂渐渐增多，你已无力前行，不忍高飞。

于是，在家庭这个舒适的屋檐下，你渐渐失去了混日子的快活。而最重要的是，你失去了逃避的理由，除了守着婚姻这个堡垒，以及应付堡垒外围的各色人等，你别无选择。那些复杂纠结、与生俱来的关系网和利益网，有时会让亲人之间也面目可憎。

假如生活就这样砸痛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你有权利为你选择了这样自由、这样高危而且低福利的主妇职业而泪流满面；你有权原谅自己的不完美，有权为自己的一颗老心寻找温柔乡，哪怕只是靠一靠。你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杯咖啡，一场电影，而是一个人的假期，是一年中至少有一段真正属于你自己的时间。

真的，一年中至少有一星期，你不必再每天左右手互搏，瞬间从白领熟练地转换为蓝领；一生中至少有一次，你纵情声色，知道人生的美好传奇，你从来都无力抗拒。在一个人的假期中，你只点自己爱吃的食物；只看幸福结局的爱情电影；你只睡自己爱睡的低枕头，硬板床，知道你是爱自己的，而且爱自己到底。而在这一个星期中，太阳会照样升起，孩子们不洗澡也依然健康活泼，老公总有办法填饱肚子，家里不收拾地球仍然在转动。但是，千万不要忘记带上手机和充电器，让孩子知道妈妈不是负气离家出走，知道你只是有点烦、有点累，知道你只是一个人出去透透气，再看看当年的月亮，想想那些一生中不得不放开的手，想想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走吧，走吧，穿上你最舒服的衣服鞋，一个人，不顾一切，现在就出发。

本文原载于《菁kids》10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