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爱与美不可替代|陶太专栏

Love and Beauty Are Irreplaceable

《霸王别姬》是著名电影导演陈凯歌的代表作。后来,有朋友劝说他再拍一部《霸王别姬》,陈凯歌表示,他拍不了了,不是不能拍了,而是觉得,时代不再给他这个条件了。陈凯歌说:“时代的力量非常之大,你几乎不是时代的对手。”

时代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它呼啸着从你身边掠过,一不留神就会被时代碾压成渣。有时你以为你错过的只是一秒钟,其实你错过的可能是整个人生。

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电报曾经是老百姓紧急联络的唯一工具,有人统计,在电报大楼59年的服务生涯里,发得最多的一封急电内容就是“母病速归”。辉煌时期,北京电报大楼一天发报量超过二十多万份,报房24小时连轴转都发不完,甚至紧急从河北、山东借调200多名话务员驰援北京,仿佛电报会永远用下去。但后来,随着移动电话的普及,电报业迅速衰落,有时一整天一封电报业务都没有。

2017年夏天,服务了59年的北京电报大楼关闭。一位老“电报人“此前特地花了9块5毛钱给自己发了封电报,上书:“吾于1982年入职北京电报局,目睹35年变迁,时代变革天翻地覆,无以言表,故以此纪念。”

曾经苦练过收发业务的模范报务员,一身技能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全世界的电报业务几乎都濒临灭绝了,电报,被称作是“一个时代的乌托邦”。

这个天翻地覆的过程,以前是100年,后来是50年,现在几乎是5年。

时代正像个熊孩子,翻脸翻得越来越快!

当你期望做出最合理的职业选择的时候,首先要思考的是,你是时代的舵手,还是时代的对手?如果是前者,你要警惕自己有没有踏上一条可能要下沉的船?虽然它表面上还正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果是后者,你要思考如何才能够做到咸鱼翻身,防止自己被抛进时代的粉碎机?

时代才是我们命运的主宰。如果错过时代的机遇,什么天赋奇才,都会怀才不遇;什么技巧磨砺,都会付诸东流。

虽然,现在的职业选择越来越多元,机会貌似越来越平等,但实际上,时代给你的接口是有限的、有条件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差距,绝对不是在信口雌黄。时代能给你的都是少数派,永远是少数机会,少数操练。

在我们规划未来以前,在我们踌躇满志说出职业理想之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可能承受这个行当整个从地球上蒸发的损失?想想我们的工作是否重复性高,机械程度高,从而有可能被机器人取代?有报道说,根据美国联邦储备局的定义,“全美大约有六千两百万职位被认为是常规的、重复性强的工作,这些工作占全美工作岗位的44%。”

当机器人可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AI可以写程序、写情诗时,我们必须淡定,耐心搜寻还有什么工作是只有人类才擅长的?有哪些行业是可以干到退休的?

其实越是倚靠个人才华,越具备个性化的职业,越是历久弥新,经得住时光考验,而只有与爱和美相关的工作,才永远不可替代,即使时代的主角早已更迭。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莫奈反复描摹的第一个绘画主题,是圣亚德斯海滩。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馆藏的莫奈名画《圣亚德斯的庭院》就产生在这个阶段。画面里,滨海的庭院中,红色的花儿正像燃烧的火一样怒放,还有悠闲度假的男男女女;庭院栅栏外,就是摩肩接踵的机器帆船,以及冒着黑烟的高耸的烟囱。

莫奈的画,反映的是法国工业化革命后的新时代。此前,写实主义画家的画面里,是不会有烟囱和机器的影子的。如今,那些与莫奈同时代的人引以为傲的工业革命,曾经不可一世、万象更新的盛世影踪,早已经成为了历史。

冒黑烟的机器帆船早就作为老古董,被送进了垃圾堆或博物馆,那幅《圣亚德斯的庭院》却依然存在,供万人瞻仰。因为艺术的魅力,从不曾因为描摹对象的过时而消亡。

同样不会过时的,还有触及人灵魂的文字、动人的音乐旋律、巧夺天工的手工艺品,以及美食。

只是,要选择这样的职业,除了拥有审美天赋,你还需要真正热爱它!这份爱,需要比爱情还浓烈,比亲情还长久。如此,你才能不计后果地付出。

13岁开始学厨,30岁以高超厨艺享誉全球的国际名厨江振诚,曾经借钱奔赴法国,到米其林三星级饭店“双子星”学艺。第一年没有工资,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但他都坚持下来了。主厨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他还没听懂老板骂他什么。他从查字典开始学习法语,到最后一开口,会被人误认为在法国已经居住很久了。

江振诚把料理当成了自己一辈子的功课,把它变成了生活的艺术,他一直在学习,在尝试新事物,并出版了《八角哲学》一书。他说:“我相信食物有情感的联结,是应该被分享的。分享的不只是食物本身,还有创作背后的想法。”为了让自制乳酪看上去有田园风情,他甚至从法国进口干草搭配。

由江振诚打理的Restaurant Andre,曾经被《纽约时报》评为是这个世界上值得打飞的专程来吃饭的十大餐厅之一。有时,第一道菜已经上了,第二道菜他还没想好做什么,因为要视手里的食材现场定。在他眼里,每一个食材都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两颗土豆。

当你热爱某样东西,超过热爱这个时代,你就有能量把时代的羁绊远远抛开。同时抛开的,还有世俗的偏见、地域的隔阂、文化的冲突,把任何工作上升到生活哲学的高度。

当然,有机会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并把它做到极致的幸运儿,其实寥寥无几。朋友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有时,不是工作需要人去做,而是人需要做工作来填补精神空虚。”而更多时候,很多人的工作,不过是在创造麻烦,然后让别人解决麻烦。

正是因为日常的平庸,唯爱与美的工作才是人生惊喜。当然,爱与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些倚靠创意和才华的行业,在你成名前,很可能收入不稳定,甚至根本没有酬劳。你有可能会因此而闹家庭矛盾,被家人和朋友视为“啃老”。而最不落忍的结局是,你可能一辈子也没能成名,毕竟莫奈几个世纪才出了一个,江振诚这样有天分又极其努力的名厨也不常有。如果真是这样,也要愿赌服输。

唯爱与美不可替代,但是,也唯爱与美不可轻取。只要你没有尝试走捷径,没有不择手段,人生就这样吧,时代的浪头,拍到哪儿是哪儿!


陶太
自由撰稿人,毕业于复旦大学,曾为FT中文网、《经济观察报》等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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