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儿子写了6000字毕业记录

Memories of the Graduation

人生其实没有几场毕业,所以要用一种为10年后回头再看而写的心态,来记录今天的毕业。

文 | 俞恺  图 | Unsplash、Pixabay  漫画 | Brightly Shen


毕业对有些人来说不是句号,而是一个逗号,从小学而初中,从初中而高中,从高中而大学,这些逗号串成了他生活的轨迹,一路向前;而对有些人来说,毕业更像是一串省略号,未来不可预测的生活隐藏在省略号里,等待岁月揭开面纱;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毕业就像是破折号,他们可能在经历了毕业之后,生活和学习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没有微信的年代,有的同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不管你用了多大的努力,凭借多少线索去寻找,他就好像在你的生活中凭空消失了。你对他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同学的那段日子,越是找不到,对同学时互动的某些片段的记忆就越发清晰。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在我上大二的时候,从他的学校来到我们学校,和我一起在操场上谈心。那个下午我们坐在球场边的看台上,谈了很多自己的理想和学习目标。那天送他,夕阳西下,他缓缓走出校门,转过身,向我招招手,笑着说,说不定下周还会来找你。可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找过我,之后也再没联系上。突然间,就此别过了。

有的同学毕业了,依然在新的学校、新的环境甚至新的工作岗位上重聚。我有两位同学,从幼儿园起就同班,大学是上下铺,最后分到工作岗位,还在一处上班,难得的是“朋友一生一起走”,更难得的是相看一生两不厌。

我是一个晚熟的人,在求学的大部分阶段,对别离都没有特别的感觉。相比告别过去的惆怅,对新同学、新伙伴、新环境的极度憧憬更占满了我的心房。直到进入青春期后,我才对毕业有了一种异样的惶恐,因为分别所意味的,从一个班、一所学校,变为了一个具体的人,一个喜欢的人。

每一次毕业本身并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之前忙着准备考试,之后忙着期待假期。倒是每次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对我都有特别的意义,仿佛那才是我成长的季节,对开始与结束的感悟推动着我不得不跳跃至生命的下一个站点。

小学毕业是在考完数学的那一刻开始的。当我出了考场和同学对答案时,看见父母在校门口等我。我感觉特别奇怪,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门口等我。妈妈急急地拉着我的手,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告诉她估计能考100分,然后她就急匆匆对我说,爷爷病危,爸爸已经买好了去西安的火车票,要和我马上赶过去照顾爷爷。我甚至没有对小学生活做任何的回顾,就直接跟着父亲去了火车站。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和父亲两人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在床前照顾爷爷,直到最后办完他的后事。初中开学前一天,我终于回到家,开门迎接我的是新邻居——和我年龄相仿的三姐妹,这刹那的画面成了我对小学毕业永生的记忆。

初中毕业我甚至都忘了最后考的是哪一门功课,只记得考完第二天,就一个人坐上火车去了青岛。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大海,每天吃着舅舅准备的龙虾,跟着表哥的同学吹牛聊天,还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邻居女孩天天陪我去海边游泳。到今天我都特别感激她,正是那个夏天在她的鼓励和陪伴下,我学会了游泳。之后我又一个人从青岛去了北京,火车上的人太多,以至于最后被几个大人先安置到行李架上,到晚上十一点后又让我爬下来,用一块塑料布垫在身下,躺在座椅底下睡了一个晚上。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在外生活40多天。我记得下雨的一天我跟着自己在报纸上找到的当日旅游团,在故宫的城墙听回音,在大殿的龙椅前发呆。坐在故宫一个广场的长椅上,望着头上飞过的信鸽,心中突然感到一股成长的力量。当妈妈去车站接我回家,走进车厢,走过我的身边,却并没有认出我——她完全想不到那个晒得黝黑,因为海鲜过敏吃得满脸长痘的男孩就是她的儿子。

高中毕业的印象依然是伴随着考试的,只是考完之后,同学们之间作鸟兽状四散而去,没有太多的伤感,也没有太多的惊喜,好像所有十几年的期望在刹那间都平复了。突然静默,突然变得索然无趣。

我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学毕业居然连拍集体照都没有参加。以至于每次大学同学聚会有人谈论这事,问我原因,我只好笑笑。我想不起来究竟是为什么,让我错过了那么一场对任何人来说都还算挺重要的事,是因为年轻的心,虽带着眷恋,却已经向前飞奔而去了吗?还是因为步入社会的压力,生活的混沌已然拉开序幕?

等到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大家对“毕业”这两个字已经司空见惯了。没有特别的仪式去庆祝,我们只是在教学楼前静静地排成几行,把老师让在中间,待摄影师咔嚓几张后,就结束了。

我们这一代人其实挺有意思的,好像永远在新旧两个时代中徘徊。对新的事物,做不到一开始就主动去拥抱,对旧东西也不能总义无反顾地舍弃。所以在对待人生最后一场毕业典礼这件事上,我并没能像现在的孩子那样,邀请自己的父母、亲人,身着盛装前来观礼。等到我参加太太的研究生毕业典礼,那个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场面可以算得上恢弘,气氛称得上隆重。参加庆典的家人朋友,身着华服,现场充满喜乐。有的同学甚至意犹未尽,又去香港本部参加了一次毕业庆典。

最近和小满一起看了于谦主演的电影《老师好》。当片尾曲响起,大量来自现实生活中不同年代、不同地区、不同学校的毕业照涌现。每一张毕业照都是一个时代凝固的音符,是一个时代可以触摸的脉搏。随着岁月流逝,师生之情、同学之情成为记忆中永远存续的一种亲密关系。

刚好此时小满也步入了小学毕业的季节。十一二岁的年纪,随着认知和社交边界的扩展,毕业已经不仅仅是学校的转换,往往还面临着感情的迁移。小满的学校每个年级都会重新分班,班主任也只教一年,然后把孩子们传递给下一个年级的老师们。分分合合对这所学校的孩子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因为总感觉即使明年不能同班同窗,也会在过道上、校园中相遇。每年也有一些同学离开,或是回到自己的祖国求学,或是跟随父母的工作迁移到下一个国度,或是远走他乡寄宿留学,但哪一年都没有毕业这年的变化多。老师和孩子们的眼泪从毕业典礼的排练场,到告别合影的舞台,及至最后一天的班级派对上肆意流淌。这个时代的孩子,虽然有更便捷的联络工具,却也有更广阔的迁徙范围,更丰富的生活路径。人生境遇的分叉越来越大,联络工具也不能填补联络内容的渐次丢失,这正是让人伤感的地方。

对儿子的毕业,我心里是有一种矛盾的。一方面我很高兴。看着他顺利进入中学,继续自己的学业。另一方面,我也能明显地感受到,随着中学生活的开始,他将渐渐褪去孩提时代的童真。对父母来说,那个曾经在你面前萌萌的孩子,不会再出现了。那个乖乖的甜甜的嫩嫩的,宠都宠不过来的孩子,终将留在你的记忆里。而你今后要面对的是一个个子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粗,身体越来越壮,思想越来越寻求独立的人,一个需要你不断去适应、去接纳、去共处的成年人。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我想这样的感情,是任何一个家长都必须面对、必须接受、必须时时刻刻调整自己去适应的。

我让小满用一段文字来纪念自己的毕业,并告诉他,人生其实没有几场毕业,所以要用一种为10年后回头再看而写的心态,来记录今天的毕业。盛大的毕业典礼,数百张纪念照片,甚至同学之间互赠的礼物,都不能代表自己在当下对于毕业这件事的真实感想,而文字是能完整记录这场事件最可靠的伙伴和工具。当他把自己毕业这一年发生的一些对他影响重大的事件细心记录,全部写完读给我听的时候,我骄傲地告诉他:有一天,你一定会感谢我今天逼你做的这件事,你也一定会感谢现在的你,为10年后的自己做的这件事。

我能设想出一些画面:当他20多岁,回头再看今天写的这段关于毕业的文字,可能会觉得有一点可笑,可笑自己这个时候,思想和口气这么傻,这么幼稚,做出的事情是这么不可理喻。他也会用一种成人的世故来挑战自己现在看来貌似成熟的想法,“小不点儿说成人话”,他会觉得有趣。我也能猜到20多岁的他,面对这个小学毕业的孩子,有一种恨不得当初就把这些道理早早告诉他的遗憾。也许他会感激这个小学毕业的自己,在这样的文章里,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方向,因为有了方向,他就能一往无前地继续努力下去。当然我能猜到的远比我不可预知的要少得多,正是因为这种不可预知性,让这篇毕业文章就像那些毕业照片一样带着似乎暗示未来的隐秘。

我告诉小满,希望他能在每一次毕业的时候都用一篇文章来向自己表达祝贺。虽然小满在得知这份祝福要求用6000字表达后一度崩溃,用一种在他后续文章中提及的、他的同学们都能够理解的、基于青春期激素作用下的“嚎啕大哭”来回应。

谁说这一场哭天抢地不是一场毕业的礼赞,自我新生的啼哭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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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菁kids 7-8月刊《毕业回眸》,印刷版于2019年8月出版发行,扫描下方二维码,可进入TRM SHOP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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