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家史,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发家史”。他们大多认为,只有家世显赫的家族历史才值得一提。所以,每当我问朋友:“你了解你的家史吗?”那些家境普通的人就会摆摆手说:“我的祖辈都是平民百姓,一生平淡,哪有什么家史可谈?!”但当换一个方式提问:“你知道老一辈人的故事吗?”,大多数人都能跟我唠叨几句。
文 | Zoey 编 | 张欢 图 | Uni You
我时常在想,那些平凡无奇的家族故事真的不值一提吗?答案当然是NO。早在上世纪90年代,美国一位心理家学家马绍尔·杜克就用一项测试证明,家史的力量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一个孩子知道祖母在哪里上学,可能有助于他克服小到膝盖擦破、大到恐怖袭击等各种困难,。
这其中的答案就是“家族归属感”。一个孩子对家族历史知道得越多,他的自尊心就越强,也就越有控制自己人生的意识,适应能力也更突出。所以,当面对困难时,那些熟知家庭故事的孩子会表现得更好。
在中国,虽然了解这样“神奇功效”的人并不多,但我们的文化提倡“传承”,因此很多人对自家故事还是有所耳闻。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人已经不再关心旧事,他们认为那是遥远甚至陌生的世界。
但本文受访者张莉是个例外。她始终觉得自己与父辈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上一代人的价值观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甚至使她做出了人生某些重大的决定。比如提早工作,又比如到北京打拼。
如今,张莉已经是两个孩子妈妈,她仍然希望将这种家庭的关联延续下去。虽然正就读于北京耀中国际学校(YCIS)、个性更加特立独行的女儿和儿子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用意。
和睦的基调,贯穿着父辈的家族史
张莉出生在重庆市合川区的一个小县城,祖辈世代都是生活于此。祖父最早是一名鞋匠,之后进入当地一家皮革厂工作直至退休。祖母在家养育了五个孩子,张莉的父亲是老大。
张爸爸清楚地记得,当年他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是36.2元。虽然在上世纪60年代初这个收入不算差,但要支付一家7口人的生活还是十分艰难。那个年代,长兄如父。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张爸爸小学毕业后就开始打零工补贴家用。
在做过几份短工之后,张爸爸进入合川当地一家煤矿单位成为了煤炭工人。之后他又帮助煤矿修铁路,最后进入铁路公安系统直至退休。这段的经历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充满了艰辛。
张爸爸14岁那年,母亲不幸去世了,离世时只有33岁,留下五个幼小的孩子无人照看,这对原本拮据的生活可谓雪上加霜。为了缓解生存压力,张莉的祖父甚至萌生了将小儿子送人的念头。
“我幺兄弟(最小的兄弟)当时还很小,又是个儿子,所以有人就提出想收养他。我父亲听后回来跟我们说,家里条件这么困难,兄弟姐妹这么多,又没有了母亲,还是把幺兄弟送人吧。”张爸爸至今都记得父亲当时的话。
但他不想让一家人变得七零八落,于是就跟父亲说:“我在外面打工辛苦一点不要紧,还是不要把兄弟姐妹送人吧。”就这样,张爸爸把他的幺兄弟留了下来,并在此后的岁月里,靠着打工支援着这个家前行。
张莉的母亲也有非常相似的成长经历。张妈妈的母亲是重庆合川的一名纺织厂女工,父亲是重庆某工地上的建筑工人。家中同样有五个兄弟姐妹,她也正好排行老大。
9岁那年,父亲因为工伤不幸去世了,张妈妈的母亲不得不独自带着五个孩子生活。如此一来,照顾弟弟妹妹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张妈妈身上。张妈妈记得,那时候天还没亮她就要起床给弟弟妹妹做饭,犯困到不行的时候,靠着墙面就能睡着。
“您有怨言吗?”我问张妈妈。她说:“那个年代都是大的带小的,更多考虑的是这个家。所以照顾弟弟妹妹是很自然的事,没有谁告诉你,大家都是这么做。”
21岁那年,张莉妈妈顶替了母亲顺利进入纺织厂工作,而后并经人介绍认识了张爸爸。相似的成长经历让他们很容易理解彼此的不易,在组建自己的家庭之后,两人对各自兄弟姐妹的支援并没有中断。
张爸爸记得,当时他一个月的工资是五十多块钱,张妈妈的工资是三十多块。每当发工资的时候,他们都会将自己工资的一半用来供养弟弟妹妹。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家只有张莉一个小孩。那时候我和她爸都要供养弟弟妹妹,没办法养活更多的孩子。”张妈妈解释说。正是这种“如父如母”的亲人关系,使得他们夫妻在兄弟姊妹之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家人之间的感情也非常和睦友爱。
“直到现在,每次我爸和我妈从北京回老家,他们的兄弟姐妹都会约出来聚。今天你请请我,明天我请请你。我的两个姑姑常说,只要大哥大嫂在,这个家就不会散。”张莉说。
回看人生,上一代人的精神起着关键作用
对于这样和谐的家庭氛围,张莉自小耳濡目染。她记得小时候一到晚上,一大家子人就喜欢围坐在堂屋“摆龙门阵”。那是一天中最轻松惬意也是一家人最亲近的时刻。
年幼的张莉喜欢在一旁听着。她爱站在一张长凳子上左摇右晃地走来走去,听着大人们讲过去事。她说那种感觉特别好,有一种大家庭的感觉。与此同时,亲人之间亲密的关系也就深植了她的心中。
如今,张莉已经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她常对自己说,如果父母哪天不在了,她希望回老家时还能召集那些堂兄妹一起出来聚聚,不让亲人的关系变得生疏了。
张莉最早来北京打拼的时候只有19岁。那时候的她对家乡和亲人的体会并不深。年轻气盛的她只是想去机会更多的北京来闯闯看。而点燃张莉心中这股小火苗的,正是她的五舅。
张莉的五舅原本是一名在农村插队的知青,后来被招入建筑公司当工人,之后下海经商成为了一位成功的老板。张莉当时特别崇拜五舅,觉得他自信、幽默又有担当,简直是整个家族中的榜样。
在榜样的影响下,张莉没有选择念高中、上大学,而是在中学毕业后进入了重庆纺织技校学习。她描述那时候的自己,一心想尽早独立。
“那时候,孩子越早能参加工作越是一个家庭的骄傲,说明孩子能独立,挣钱养活自己,是长本事了!”张妈妈补充道。
在重庆工作期间,张莉还去了四川外语学院学习外语。当时班上的同学告诉她,年轻人应该去北京看看,那里机会多。于是张莉就只身一人来到了北京,那一年是1995年。
此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张莉经历了读大学、创业、成家、当全职妈妈、投身公益、创立自己的艺术空间等各个阶段。回望走过的这些岁月,张莉觉得其实很多事情都与上一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我爸从小就跟我说做人要诚实守信,他还在煤矿挑煤的时候,从来不偷懒耍滑。他说那些受伤的人,都是耍小聪明的人。所以当我二十几岁、还在一家文化公司工作的时候,这种工作态度让我得到了更多的机会。”张莉说,“舅舅逆袭为一个颇为成功的企业家,这股子韧劲也一直激励支持着我,就是觉着大家血脉相通,他能做成的事情,我也能做成。”
如今,张莉的生活重心已经回归到了家庭。作为母亲,她希望家人之间那种和睦的关系能在两个孩子们身上延续。虽然这实现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00后”另类的姐弟关系
张莉的女儿李修辞10岁了,是一个颇具艺术气质的女生,话很少,喜欢安静,但眼神透着一股坚毅的劲儿。修辞从8岁开始学花样滑冰,已坚持了近两年,每天三小时的训练,几乎从不间断。妈妈说孩子“早就把一般人一辈子要摔的跤全都摔完了”,但只要孩子喜欢,妈妈一定是她坚定的支持者。7岁的儿子李含章却是个十足的活跃分子,爱车爱乐高,也喜欢唱反调,属于“非暴力不合作”的叛逆男孩。
张莉的丈夫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来自一个大家族,家族观念很重。由于公司位于山东,不管多忙多累,他每周末都回来陪伴家人。
姐弟两人很少有融洽的时候。姐姐李修辞不止一次感叹到:“如果我没有这个弟弟该有多好。”而弟弟每次过来找姐姐,也大多只是为了炫耀他的乐高玩具。
妈妈张莉极力想改善这种关系。“想想上次你被骂,含章不是在一旁帮你求情吗?他说妈妈你别骂姐姐了,这些你都忘了吗?”
张莉的爸爸妈妈每次来北京看外孙,也总会给他们讲过去的事,但效果并不明显。“姥姥姥爷的故事离我太远了,我现在的功课很紧张,没时间想那些事。”姐姐修辞说。
“其实这也很正常,我们那时候也没有谁教你怎么做,都是看到身边的人怎么做你就学着怎么做。修辞和含章的他们生长环境与过去差别太大,很多传统让他们理解都会非常困难。”
张莉把传承看做是一个阶梯,她认为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的传递是递减的。所以越往下一代,能留下的东西越少。虽然知道这个过程不易,但张莉没有放弃的念头。
在张莉的家中,随处可见一家人的合影,电视柜上放满了一家人的合照,她甚至还专门用一个墙壁柜摆放家人的照片。她希望用这种温馨又潜移默化的方式,让孩子能够领悟到家人之间的温情。
准备离开张莉家时,我有机会与弟弟李含章独处。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想姐姐?”一向唱反调的含章一反常态,小声地说:“姐姐不在的时候。上次她去哈尔滨考试,去了三天。”
“想她的时候你会做什么?”我又问。“给她打电话喽。”话音刚落,含章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我说:“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妈妈?”这一刻,真替张莉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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