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疫情影响,许多中国留英学生选择在家上网课或延迟入学。也有不少学生奔赴英国上网课,让自己的留学经历更加完整。他们当中有不少是出于考研、家庭状况等原因经历了间隔年,宁可冒风险也不愿再等待。也有许多申请了与本科阶段不同的专业,挑战新的领域。如今,非同寻常的学年已过去三分之二,他们会如何看待当初的选择?
*注:
根据总部位于巴黎的市场研究公司益普索(Ipsos)2020年公布的《海外留学趋势报告》,硕士在中国赴英留学生群体中占39%,为英国留学的主力军。特朗普在任的最后一年里,相较于美国对国际留学生的种种折腾与限制,英国脱欧、PSW工作签证(Post-study work visa)恢复等政策让英国留学更具吸引力。《2020中国留学白皮书》显示,2020年以英国为意向国的留学人群达42%,相较于2019年上升1%;而计划赴美的人群则从2019年的43%降至37%,退居第二。
文/王语琤
图/受访者提供
“认知世界的维度需要更加多元一些”
Edward从梦中醒来,恍惚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身在英国。来到纽卡斯尔的日子已过去半年有余,隐约的不适感却从未褪去。
去年9月底,Edward把两百只KN95口罩、一百只医用外科口罩和一只护目镜塞进行李箱,登上了从杭州起飞,经首尔转机飞往纽卡斯尔的航班。
Edward从小就很独立,父母总是放心地看着他把一切搭理得井井有条,信任并支持他做出的决定,包括在疫情期间赴英留学。
谈起留学的动机,Edward说,由于自己6岁时就开始较系统地学习英语,中西方的思维模式常常在心头碰撞。
本科阶段攻读翻译,善于收集信息的他越来越觉得自身存在某些局限性:“我原先的理念和价值观难免有些片面。我觉得认知世界的维度需要更加多元一些。”为了试着给心中的矛盾寻求一个答案,他决定出国去看看。
大学毕业,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Edward找了一份离家近的工作,Gap一年。
父亲病愈后,他觉得可以继续实施原先的计划了。为了探索更广泛的知识领域,他决定跨专业攻读新闻与传媒专业硕士。选择英国,主要是认为相对安全。
Edward在纽卡斯尔的Jesmond Dene
“我认为留学不仅仅是学知识,因为知识是你只要多读几本书就可以自学到的。留学还应该包括在当地的切身体验和经历,这是一个完整的东西,”Edward说。
出国前,根据多方面了解到的消息,他认为国外的疫情没有许多人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只要小心谨慎,以自己的能力足够应对。
尽管如此,他还是给父母留了一封长信,信中提及对家乡的热爱与牵挂,对父母的感激,叮嘱父母多保重。
登机前,看到身边的人几乎全都穿上了防护服,装备“简陋”的Edward心里有点慌。可是上飞机后,护目镜起了雾还很闷,他干脆把护目镜也摘了。所幸最后平安抵达。
在英国,Edward与住在隔壁公寓,同为纽卡斯尔大学研究生的Hannah成了好朋友。
为了避开疫情的风头,Hannah比Edward晚入境一个月。三次考研,屡败屡战,她却觉得自己离最初设定的目标越来越遥远。
看到同龄人或是即将完成研究生学业,或是已参加工作,她决定不再等待,让人生继续往前推进。
英国的全日制授课型硕士只有一年,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那些失去的时间。“当初打算要么去香港,要么来英国,主要就是看中这个一年的学制。”
Hannah本科读广播电视编导,研究生阶段也选择了传媒类的公共关系学。她认为在家难以专心学习,虽然有疫情,但最好还是能够赴英。
此外,她还听说,若能获得国外硕士或硕士以上学位,境外停留时间超过365天,毕业后在北京就业,就有机会拿到北京户籍。
考虑到家人和未来子女的发展,Hannah认为此项政策很有吸引力,计划至少先在英国待满一年,满足申请京籍的硬性条件之一。
纽卡斯尔的Leazes Park
“我很讨厌‘水硕’这个词”
Edward和Hannah都认为,Gap期间的工作和实习的经历,让他们更加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开学前,英语基础扎实的Edward把与课程相关的文献资料反复读了好几遍。
开学后,由于疫情原因,出行受限,Edward把宅在寝室里的时间全都用来学习,力求在学业上做到最好。
Hannah虽然没有Edward那么“学霸”,但也会在课前读完讲义,查阅相关资料,认真完成作业。
虽然是线上授课,但学业依然繁重。许多本地同学都在勤工俭学,Edward也做了三份线上兼职,努力承担自己的生活费。
为了兼顾学业和工作,Edward常常熬夜,有时甚至忙得顾不上回复朋友发来的消息。
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能承受得住:“我属于那种不用睡很久也能保持精力充沛的,”Edward笑着说,“机会难得,以后不一定还能来,何况正式工作之后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专心学习了。”
正如Edward所说,留学经历带给他的远不止有专业知识,“我发现我现在能更冷静地处理一些事情了。”
有一次,他论文写到一半,电脑系统突然崩溃,“这要放在以前,我可能会慌,或是干脆放着不写了。但我当时心里很平静,果断联系了一位电脑维修商。第二天,电脑就修好了,速度还比之前快了不少。”
Edward在爱丁堡的维多利亚街
在Edward看来,庞大而多样化的网络信息资源是一座宝库。
除了学术文献,他还喜欢通过不同的媒体平台收集信息,了解时事,有意识地区分“观点”和“事实”,自己做出思考和判断,而非人云亦云。
Edward的室友们分别来自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不同国家,各自有着独特的个性和文化背景。
Edward认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不仅锻炼了口语,了解了英国的本土文化,更懂得了“包容”的含义。
让Edward觉得幸运的还有在这里交到的中国留学生朋友们。
与Edward同专业的Rachel和Edward有不少共同话题。两人常常因为意见相左而争论得不可开交,却都觉得很多问题“越辩越明”。
“以前我身边的人要么想法和我差不多,要么最后都会被我说服,但Rachel不是,我觉得终于棋逢对手了。”Edward还在Rachel的建议下重拾了阅读课外书的习惯。
Rachel也认为,这里有点像一个码头,除了英国人,还有机会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交流,听到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就像是游历了很多地方,”Rachel说。
Rachel在英国国家铁路博物馆
生活方面,疫情造成的影响并不明显。Edward、Hannah和Rachel都表示,疫情期间,包括圣诞节前,纽卡斯尔市的商场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抢购、缺货的情况,口罩和卫生纸也几乎没有断过货。
只是诸如酒吧、咖啡馆、书店之类的场所关门了,解封前街道上人很少。若在平时,这里应该是一座充满活力的热闹城市。
封锁期间,纽卡斯尔的街道上很冷清
疫情带来的遗憾是阻碍了面对面的人际交往,难以建立更广泛、扎实的人脉。虽然有社交软件,学生会也组织了各种线上活动,但在虚拟空间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坦诚难免会打些折扣。
Edward认为,假如没有疫情,他会与班上更多的同学成为朋友,也有机会参加英国同学举办的活动。
Hannah觉得,别说是英国的同学,在中国留学生中间拓展社交圈子也很困难。“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花更多时间与观念不同的朋友相处,才会有现在的这些朋友,也算是有得有失吧,”Edward说。
这种阻碍让身处海外的孤独感更加强烈。“出发前,我爸对我说,他觉得我其实没有完全准备好。当时我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现在有点明白了,”Edward说,“一直以来我都自认为比较独立,现在突然意识到原来我那么渴求与人交流。”
自认为完善的准备,没过多久就被尽数冲垮,走出宿舍,连过马路的方法都琢磨了好一阵才了然。由于存在时差,和国内亲友通话的机会有限,身边的朋友也各自有要忙的事。
没人说话的时候,他甚至在淘宝上购买过聊天服务。
Edward的室友都很热情友善。他刚入住时,他们就向他出示了新冠测试阴性证明,让他放心。
Edward过生日时,室友们送上了生日贺卡,还在公共厨房里举办派对为他庆祝。
但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Edward始终无法完全放松。“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Edward说。
有一次,他半夜哭着醒来,觉得已临近崩溃的边缘,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她告诉Edward,家里正在吃饺子。“那一刻,想家的感觉达到了顶点,”Edward说。
Hannah在国内读本科时,室友和她一样,都来自山东。在英国,室友虽然都是中国人,但大都来自南方,年龄也比她小一些。有时看着她们在一起有说有笑,Hannah觉得“热闹是她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她发现有几位读本科的室友大部分时间都在刷b站和抖音,很少看外国的媒体,也不怎么与英国的同学交流,不太确定她们这样是否能有所收获。“可能高中刚毕业就出来了,还没完全过渡好,”Hannah说。
Hannah在纽卡斯尔的Jesmond Dene
“我很讨厌‘水硕’这个词,”Edward说。他认为,英国硕士到底“水”不“水”,更多的还是取决于个人。
“我觉得英国教育和国内教学最大的差别就是更强调自主学习。以论文为考核标准,相当于给你提供了一个选择,你可以非常努力,拿个高分,也可以不付出那么多时间精力,或是把精力放在工作实践上,学术方面只求个及格。”
英国的论文考核标准并不宽松,本科阶段论文总能上80分的Rachel,发现英国硕士课程论文上70分很困难。
“写论文不比应试简单。硕士阶段对论文逻辑、结构、语言、规范、方法论、论点价值等方面都有更严格的要求,不是随便应付一下就能过的,”Rachel说,“而且老师会很细致地读你的论文,给出非常实在的反馈和建议,认真到让我有点感动。”
她认为,选择短学制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发现在国内读研究生的同学,似乎没有她那么忙碌。
关于学制时长的问题,纽卡斯尔大学艺术与文化学院的新闻传媒学科主任Barbara在接受采访时指出,英国的研究生录取条件之一,是要求学生“已经具备研究生的学术水平”。
她认为美国两年制硕士的第一年,有点类似于本科的四年级,是一个缓冲时期,让学术能力还未达到研究生水平的同学查缺补漏。
谈及疫情对教学质量的影响,Barbara表示最大的困扰是难以做出及时的反馈,让所有同学都参与到课堂中来。
上课时,回答问题的似乎总是几位固定的同学,有的同学可能直到课程结束都没有开过麦。
Barbara有时候不禁怀疑,那些从没开过视频也没开过麦的同学,是否真的在听课。有的同学会在临近期末时提出一些她很久之前就解答过很多次的问题,这让她感到有些无奈。
Barbara说,根据她的教学经验,在本科阶段就接触过英国教学模式的中国学生,相对来说能更快适应英国硕士的学习方法,只要有意识地培养,中国学生完全能具备很好的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
对于中国留学生和一些来自其他国家的学生来说,最大的挑战还是语言关。赴英前,充分的准备和扎实的学术基础很重要。
她坦言,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也为了让学生们更有收获,学校在考虑适当调高对雅思成绩的要求。她鼓励中国同学们在课堂上积极发言,参与讨论,也是提升英语水平的好机会。
“鱼肉熊掌不可兼得”
Edward已经拿到了国内一家传媒公司的offer,离家近,开出的工资也令他满意。他认为“海归”的身份像是一块“敲门砖”,最关键的,是在面试过程中展现自己真实的能力。
Hannah计划回国投身教育事业。试着投了几份简历后,她发现自己的留学经历的确能给简历加分,北上广以及一些大城市的HR们会对她更感兴趣,但必须在国内参加线下面试,这和她十月底回国的计划有些矛盾。
回国后再隔离一段时间,有可能会错过秋招的不少好机会。“鱼肉熊掌不可兼得啊,”她感叹道。
Rachel打算回国投身新闻事业。在这场“鱼肉熊掌”的抉择中,她做出了与Hannah不同的决定:尽早回国参加线下面试,赶秋招。
在杜伦大学读会计硕士的Syd也拿到了一家位于上海的外贸公司的offer。Syd发现,留学生比较受外贸公司青睐,熟练的英语口语让她在面试中脱颖而出,最后成功被录用。
Syd打算在国内工作一段时间后,再回到英国工作。她觉得,英国社会对多样化的个性更加包容,福利制度更完善。此外,在她看来,英国的“内卷”不像国内那么严重。
杜伦风光
与Syd同专业的Chole决定在英国找工作,计划将来移民英国。因此,选择工作时,公司是否能提供移民担保成为了她首要考虑的因素。
Chole觉得,自己在找工作的时候并没有因为亚洲人的身份而被歧视,但与本地人相比,英语水平成了她的劣势。
Chole已经通过了几家公司的笔试,在其中一家公司的小组群面中,由于实在难以插上话,没能很好地发挥。
目前,她正在等待其它几家公司的消息,并打算申请PSW签证,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找到工作。
Chole原本也打算回国工作,但在英国的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后,被英国的环境与文化深深吸引。
亲戚家的英式生活,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发现,这里的人们大都友好且热情,直爽开朗的性格,让人倍感温暖。
曾有白人在大街上对她喊过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但那些情况只是少数。走在英国街头,更常见的,是陌生人之间礼貌、善意的笑容。
英国社区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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