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哈罗英国学校的校园里，毕业于牛津大学心理学专业的James博士，每周都会面对家长的咨询，尤其是中国的家长。“我该如何跟孩子谈性？”，“我的孩子会有这样的表现正常吗？”，“怎样才能让他停止做不恰当的事”……
文：周蕾 图：Uni You
通常James不会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他所做的事不是解决一个具体的问题，而是引导家长用另一种思维来看待自己与学校、与孩子的关系。
“这两张桌子哪一张更长？”摆在笔者面前的是一张黑白图片。图片上有一张斜着摆放的长桌和一张端正摆放的方桌。James一边展示图片一边问道。从视觉的角度看，笔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长桌。
“嗯。”James没有丝毫惊讶，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没有创意的回答。这时，他拿起一张白纸，用纸的边缘分别测量了两张桌子的长。结果显示，两者竟然是一样长的。
James颠倒了图的方向，问道：“这样看会明白点吗？”。他又将桌子的四条腿遮住问道：“这样更清楚些吗？”。无论James如何摆弄这张图，我都觉得两者的长度是不一样的。James似乎读出了我的心思，反问道：“如果你觉得它们不一样，可以证明给我看吗？”
事实上，我无法证明，因为他已经测量过了，两者确实是一样长的。这时James对笔者说：“我知道试图解释两者的不同很困难，但我的目的不是要做数学论证，而是想用它来说明，很多时候我们看待同一件事、处理同一种关系，用不同的思维会得到不同的结论。我的工作就是告诉家长，你还可以那样想一想。”
孩子“有点奇怪”？其实他很正常
James所供职的北京哈罗英国学校，是英国著名私校哈罗公学的海外联盟成员。学校承袭英式课程体系， 对从两岁开始踏入哈罗北京的孩子，教授人际关系交往（Relationship well-being）内容。这些内容会根据孩子在发育期的不同需求，贯穿孩子的每一个成长阶段。
比如，对于幼儿园和小学的孩子，学校会教他们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尊重同学，同时还会建议家长树立正确的观念，让孩子健康成长。
对于处在青春期的青少年，学校则侧重于性知识和性观念的教导，让学生正确看待自己的情绪发展。
在整个内容架构中，James不是传授具体知识的老师，他甚至不会直接面对学生，他的角色更像是一名咨询师。一方面，他会与学校老师沟通，探讨如何优化内容来帮助孩子更好地成长。另一方面，他则会帮助家长更好地理解孩子各个阶段的行为和变化，以便家长更好地参与到孩子的成长当中。
在加入哈罗北京之前，James博士曾经在英国政府工作，他的职责包括帮助那些因非正常或不公正待遇、霸凌而出现人际交往障碍的学生，让他们拥有正常的人际关系。进入哈罗北京之后，他的角色变成了哈罗社区中的一名心理咨询专家，主要与老师和家长一起探讨，如何帮助青少年发挥其潜能。
在这个过程中，James的建议通常不是一个可以直接执行的方法，而是一种思维方式。比如家长想让孩子停止做一件事，有时候希望学校对其进行干预。但学校老师可能会觉得，在一些较为私密的事情上干预孩子会非常奇怪，家长更合适去做这件事。这时候，挑战就来了。
James的做法通常不是去评判到底谁来处理此事更为恰当，而是去引导双方思考，自己能为停止这件事做些什么？他解释说，如果学校和家长真的认为，孩子避免做这件事对他的成长很重要，那么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都应该想，我能为孩子避免做这件事做些什么？我能帮助孩子创造怎样的环境？我如何才能帮助孩子理解他的选择有可能是不恰当的。
“就像之前展示的那两张桌子，你用不同的思维去看，看到图像是不一样的。我不会参与到具体的操作当中，也不会给家长一个明确的方法，但我会告诉老师，一个正常孩子的发展轨迹是怎样的；同时我也会告诉家长，哪些行为是孩子的正常表现，让他们不必太担心。”
在James看来，孩子身上很多在大人看来是“问题行为”的举动，其实都是正常表现。
比如0-4岁的孩子如果有探索私处、向他人展示生殖器、询问有关身体结构的问题；4-6岁的孩子试图在别人赤身裸体的时候看他们、模仿浪漫行为如亲吻异性等；7-12岁的孩子对裸露的人像感兴趣、不愿意跟成年人谈论性问题等等，这些都是孩子的正常生理和情绪反应。
他认为，对于一个低龄孩子而言，家长和学校最重要的职责是确保他们的安全，让他们了解没有人有权利触摸他们的私处，了解保护隐私的重要性，教会他们遇到陌生人接近时怎么办，还有如何才能避免危险社交等情况。
“其实很多时候，孩子只是试图想成为一个成年人，他们不恐惧成长。但在成年人眼中，这些尝试也许是不恰当的。我工作中很大一部分内容就是告诉家长和老师，这个孩子很正常，不需要如此担忧。同时我也会给家长和老师能量，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可以为孩子的健康成长做些事情的。”James说。
“愿意谈”比“怎么谈”更重要
笔者曾听一位妈妈聊起她在性教育方面的困惑。她说有一天，八岁的儿子跑过来问她，“我是从哪来的？”早已做过科普准备的妈妈，不紧不慢地把精子与卵子的受精过程给孩子详细讲了一遍。本想可以顺利通关，但谁知好奇的儿子还想知道更多细节，又问：“精子是怎么进入卵巢的？”
这时，妈妈有点犹豫了。“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在他这个年纪告诉他这么具体的性知识”，于是她只好含糊地敷衍过去。但孩子的好奇心并没有因此磨灭，他逮着机会就再问。最后妈妈被问得没有办法了，只好把一本性教育绘本放在家里比较显眼的地方。“如果他真的好奇，就去书中找答案吧。”
这看起来不失为一个恰当的选择。因为在中国家庭中，性仍然是一个敏感又禁忌的话题，即便是成年人都很少在公开场合谈论它。虽然国际社区的家长们的想法普遍比较西化，大多数的父母都有意愿在这方面给予孩子正确的引导。但问题是，以他们过往的经验并不足以支撑其做这样的引导。
“我真的很希望有一个系统的课程能够告诉家长，在孩子不同的年龄段，他应该接受怎样的性教育。比如三四岁的时候家长应该跟孩子说什么，怎么说；七八岁的时候说什么，青春期又应该说什么。我确实很需要这方面的知识。”那位妈妈感概道。
在James的研究中，针对不同年纪的孩子，家长和老师需要关注哪些内容，他有一套较为完整的理论体系。就性教育而言，他分享说，0-6岁的孩子父母需要告诉他爸爸妈妈会爱护、保护他，有人对他做了什么事情，不用对爸爸妈妈保密，同时教会他们哪些触碰行为是不适当的和不被允许的。7-12岁的孩子，家长和老师需要帮助他们分辨什么是性虐待，如何避免危险的社交。
到了13-18岁，父母需要让青少年了解虐待关系、避孕以及性健康方面的内容。同时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容易会受到社交媒体、家庭价值观以及同伴群体对于性态度的影响，因此家长和学校为孩子创造怎样的环境变得至关重要。
不过James也坦言，最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知识，而是家长的态度以及能否与孩子保持良好的沟通。
“我见过一些家庭，父母的心态比较开放，在孩子读幼儿园、小学、中学等阶段，他们在生理、心理以及健康方面给予了孩子足够多的关注。他们会耐心地解释身体各个部位的功能，以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这会让孩子明白，他每一个发育阶段的变化都是正常的，从而减少心理上的敏感。”
但相反，有一些家庭他们拒绝与孩子讨论这些话题，甚至反对孩子了解这方面的知识，这对孩子的成长非常不利。 长此以往，以后孩子再有疑惑，很可能不会再寻求父母的帮助，而是另寻其他不健康或不可靠的方法。“孩子想了解性，并不代表他们要开始性行为。他们只是想知道，自己何时长大，身体何时有变化，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以及怎样处理两性关系而已。”James说。
性观念不可盲目西化
正如James提到的，对于低龄的孩子，家长和学校最终重要的责任是确保他们的安全。但对于有青少年的家庭来说，更为现实的难题则是“青少年到底应该有怎样的性观念？”
“如果正在读中学的女儿回家对我说，妈妈，我们班有个同学跟别人发生性关系了，我觉得他/她很酷，我要怎样回答？”这是国外知名父母养育网站parenthood里的一条评论。当笔者把这个问题抛向James博士时，他不禁大笑起来。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就我个人而言，我会根据孩子的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方式。如果我的女儿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比较完整的性教育，换句话说，她非常了解性是怎么一回事，同时很有自己的想法，那么我会跟孩子有一个比较开放的讨论。”
但如果孩子只是跟随其他人的想法觉得这件事很酷，James则会在思想上给孩子更多的引导。
“这看似是一个很具体的问题，但其实涉及一个很大的观念问题，那就是孩子如何看待‘酷’这件事。从孩子的叙述中我能看到，她对酷的评判其实来自于与他人的比较。”
James说如果他是孩子的父亲，他会告诉她，在一个17岁孩子的眼中，这或许是一件很酷的事。但是如果从长远来看，那些现在很酷的人以后也会过得很酷吗？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如果可以，举出实际例子来教育孩子从长远思考也是一种方法。
所以James认为最好的处理方式应该让孩子明白，不要去关注一个人做了哪些选择和决定，应该关注他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这是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不仅适用于性教育，也适用于酗酒、毒品等危害青少年成长的行为。”James坦言，在他接触的家长群体中，有些家庭给孩子的自由度很大，对孩子的性教育也是完全对标“西方”。在他看来，父母不需要在每件事情上都完全照搬西方的方式。
“就像谈论中国，有南北方、东西部的巨大差别一样，性观念在西方社会由于国家和地区的不同以及个人的理解，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解读，你到底要跟随哪一种？”James认为，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在“模仿”他人的时候都应该问一下自己，为什么需要跟随别人的标准而成为另一个‘别人’？
受访者档案：
James Rupasinha博士毕业于牛津大学心理学专业，现为北京哈罗英国学校的心理咨询专家。在加入哈罗之前，他曾在英国政府工作。他在中英两国学校构建能力发展与适应力方面拥有十多年的经验。James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的妻子来自中国香港，目前她也在北京当教师，教授数学和物理。James对中国的传统观念有非常深入的理解。
推荐书目：
- 《好妈妈送给青春期女孩的礼物》作者李少聪，朝华出版社；
- 《成长与性》作者胡萍，科学出版社；
- 《小威向前冲》作者[英]尼古拉斯·艾伦，李小强译，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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