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剧《摩登家庭》里歌罗瑞亚说，有了孩子以后，让她“有机会专注于日常生活”，这句话在我脑子里闪了好几下。我的感觉，也是在当妈妈当得顺当的日子里，似乎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张开了一样，身体每一寸都能吸收空气和阳光。
而当年在出版社没日没夜加班干活时，部分感觉器官就关闭了起来，因为要应对压力的话，就不能太敏感。当孩子带来专注于日常生活的机会时，我又愿意好好享受这些机会，那有些小事虽然不能讲出大道理，可是只要是细细地写下来，就觉出有趣，丰盛和愉悦。
寒假里有一天小悠从小女友家中归来，异常兴奋地对我说“妈妈，我和诗雅商量好了，明天互相送对方一个自己做的礼物，我要给她做一件衣服，啊，一件衣服！你能想象吗？你赶紧找块布给我吧。”我一听脑子就大了，这是要我一起来的节奏啊，可是我被小豆频繁夜奶折磨得，只想多点时间休息。
我没有接话茬，赶紧给她找来一块布之后，就想闪人。“妈妈，你要和我一起做，我不会做衣服啊。”“这个，这真是庞大的工程耶，我实在不能承受这种压力啊。亲爱的，你还是自己做吧，能做成什么样就什么样。我真的不想掺和这件事。”
小悠在自己房间捣鼓了半个小时后跑出来了，找到我，对我说“妈妈，我试过了，确实很复杂很复杂，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做。要做一件衣服怎么会这么难呢？我自己搞不定，我需要你的帮助，妈妈，我需要你的帮助。”她看着我，恳切地，期待我的回答。
这孩子是上天派来考验我的么？“我需要你的帮助，妈妈。”这句话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怎么会？她怎么可以？她怎么能把自己的需求表达得这样好？！之前她说“我要你和我一起做。”“No，我不想。”我不是没有力量说“不”的妈妈，我需要休息，我就能愉快而坚定地说“不”。
但是小悠说了她的咒语“我需要你的帮助，妈妈。”这句话就像这篇文章开始时我提到的歌罗瑞亚说的那句话一样，把我脑子里的某堵墙瞬间就炸开了一道裂缝，我钻过这道裂缝，来到了另一边，看到了事情的另一个面。这种感觉特别奇妙，上一秒我还在执着于自己想要得到休息的这个念头，把任何人提的要求挡在墙的那一面；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再也执着不起来了。
仅仅因为小悠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自己搞不定，我需要你的帮助，妈妈。”当她直接向我表达她的需求，而不是对我提要求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崩塌了，是的，我怎么能无视我深爱的女儿想要得到我的帮助呢，再困难的事情，这时候我也可以尽力一试了吧。
大概我也是敏感了一点。不过事后我仔细想想，在亲密关系中，比如父母和孩子，丈夫和妻子，兄弟姐妹，很要好的朋友，表达需求往往会被“直接提要求”这种表达方式取代。因为太亲密，就会觉得对方理应了解自己啊，为自己做事啊，一旦有事情发生，就会直接对对方说：“你来做什么什么，你要做什么什么。”显然小悠一开始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当她遭到我的拒绝以后，反而才有了机会注意到要求我做的事情，是她自己的需求，她需要得到妈妈的帮助。
然后她就向我表达了，她表达得很好，同时还影响到我，并获得了我的回应。我知道在成年人的亲密关系中，直接表达需求很多时候会出现一些障碍，或者是自己不能发现真实的需求是什么，或者是发现了也难以说出来。“我需要你”往往被别的状况遮蔽，比如“你应该支持我”“你应该爱我”“你应该理解我”。这个人觉得应该，那个人却浑然不觉，于是疏远、隔阂和矛盾就会慢慢发生。
我渐渐体会到，在任何亲密关系中，都没有应该不应该，我能做的是把我的需求告诉你，而你是否在乎我的感受，是否决定回应我的感受，或者采取行动，提供帮助，这些都是你自己来做决定的事情。实际的情况是，当我只是提要求时，对方其实很难和我链接上，而当我表达的是我的真实需要时，亲密关系的魔力才会起作用，此时对方反而更容易和我获得链接，被我打动。
去年秋天，悠爸要回老家参加同学聚会，第二天一早就要走了，头天晚上才知道当年的数学老师会出席。他对我说“把你那条大珍珠项链给我吧，来不及买礼物了。”当时他的语气是温和的，也很迫切诚恳，但是我立刻就拒绝了，我说你要送给你的表姐的话我就给你，我喜欢你的表姐，但是我并不认识你的数学老师呀。
等孩子们都睡了以后，悠爸又来和我聊，这回聊起的是这位数学老师怎么对他好，他说自己很想念她，难得见到一次，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她年纪很大了，自己特别特别想送她一点什么……他还没说完呢我赶紧把项链拿出来放到他手里。
这两件小事挺震动我的，在亲密关系中能很好地表达“我”，比任何对“你”的甜言蜜语都重要啊。
文：水纹路
新浪微博@水纹路 曾经是图书编辑，做了三年全职妈妈以后，目前是自由撰稿人。女儿小悠正上小学，二女儿小豆2014年顺利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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