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妈妈的一个突然提议，小学刚毕业的天慧，开始了六年的“在家教育”。

学语数英，学钢琴，也学希伯来语，还自学乐理去考级；去山区支教教音乐，和外国人一起生活、过节、交流彼此的文化；在家里经济紧张时，自己弹琴赚学费。

选择这条路，她后悔吗？回望时，觉得值得吗？什么样的家庭或孩子适合“在家教育”？我们和天慧聊了聊。

文 | Eileen
编辑 | Yuan 图 | 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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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换一条路走走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时，是在天慧小学毕业前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

那天，天慧照例和父母一起坐在桌边吃着晚饭，忽然妈妈向她抛出了一个陌生的问题，“天慧，你想在家上学吗？”妈妈跟她说自己从朋友那了解到「在家上学」的一些事，觉得这种模式还不错，问她想不想走这条路，“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那几天，天慧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思考自己是否喜欢过去六年的生活，是否还要继续过下去。

每天早上7点起床，8点10分进入教室早读，5点放学，磨蹭到晚上九十点写完作业，然后睡觉，每天如此，循环往复。

天慧的小学生活，过得还算轻松自在。同班同学要参加各种补习班，周末也被安排得很满，但天慧只要把作业完成了就行，其他时间想干嘛干嘛，即使作业一再拖延，父母也不会催促，只要最后做完了就行。

妈妈经常跟她说的是，“成绩没必要非得90分以上或名列前茅，及格就可以，你过得开心就好。”

于是天慧的成绩也就真的一直在及格边缘，偶有进步，妈妈都会夸她几句，但这样并不招老师喜欢，父母也只能安慰她，“没关系，爸爸妈妈不会怪你，你不用管别人说什么。”

小升初时，大家都有了紧张感，老师布置的卷子从一张变成三张，家长要办做各种功课为升学做准备，忙完这些回家的路上，天慧妈妈问她，“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一天到晚除了做题就是做题，每个人都像在一条流水线上，必须循规蹈矩，个人的喜好不重要，到选大学、就业时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那天晚上的餐桌旁，她和父母讨论了一番「在家上学」的优缺点。优点是时间自由、不抑制个性表达、可以尝试各种社会活动；但顾虑更多，学习肯定不如在学校系统，没有学籍读不了国内大学，会不会缺少社会身份认同，等等。

小学毕业后的暑假，天慧跟着妈妈去一些“在家上学”的家庭，体验了一把他们的生活——没有固定课表，几点想学哪科都行；有很长的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可以一起阅读、做早餐、慢慢吃完。

天慧心里的天平完全偏向了眼前的场景——自己忙着上学和作业，父母也忙着工作，亲子相处时间短，也很少沟通交流。她想要丰富多彩的生活，也想和爸妈多待一会儿。

于是，暑假后她没有再去学校，开始了6年在家教育的生活。

图片和同样在家上学的家庭开party

#2在家上学的日常

在家上学的每一天，天慧基本都是这样过的：

早上7点多起来，7点半一家人围在一起读书，8点吃早餐；
上午学一些文化课，语文、数学、英语等，在家自学或者是外出去上课；

下午1、2点回来，练钢琴到5、6点，然后吃晚饭休息。

天慧是和其他几个在家上学的小孩，组成了一个小班级，共同请老师授课的。

每个人需要学习的科目不一样，因此人员是流动的，但人数大致在4-7人之间。

五岁时，看到妈妈在练钢琴，天慧就也跟着学了。没有外界的要求与压力，学与不学全凭自己的兴趣，她一直都很喜欢，从来没有中断过练琴。

刚开始在家教育时，她还不太习惯，没有很强的学习氛围，也没有作业的压力，有些散漫。直到一位老师跟她说，“学习是要自己主动争取的，把‘你要学这个’变成‘我要学这个’”。

一番话点醒了她，从那之后天慧对学习非常积极，能学到东西的事，也都主动去做。

天慧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会跟她传授一些挣钱的经验，让她“一定要专注在一个领域，学精学深，才能学到更多的知识，才能赚到钱”，也会鼓励她尽早去实践。

有一次她在家练琴，琴声传了出去，有个戏剧班的老师听到后，找到她家里，问天慧能不能去他学校给他的课伴奏，课时费给到了300块一小时。

天慧经常会参加一些比赛和表演，有的家长觉得她弹得很好，主动找到她，问她能不能教自己的孩子，天慧欣然答应，父母就会教她怎么收费，怎么安排课程，怎么赢得别人的信任，“他们跟我讲，教学最主要的是理念，你要做出差异性，别人才会想跟你去学，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噱头’。”

天慧在当音乐小老师

在当小老师的几年里，天慧充分运用了父母传授的经验。

她跟家长谈心，聊自己的学习经历，怎么在家自学、坚持练琴，怎么规划时间；上课时也会想办法逗小孩子，让他们学得开心，更愿意跟着学。

“我不想一进入社会还是个小白，什么都不了解，所以会尽量增加自己的社会经验。知道怎么跟别人沟通，怎么赚到钱，至少我在哪都能谋生。”

天慧会和在家教育的朋友们，一起去山区支教，去过山东、云南等地的不少山区，每次半个月，持续了好几年。

她教钢琴，这是孩子们唯一的音乐课，山里没有设备，他们就自己买了电子钢琴。

山里卫生条件不好，天慧接受不了旱厕，有时管不住班级秩序，也会有些恼火；但这里也会有些新奇的体验，让她思考过去从未在意过的事。

有个孩子双手弹琴时，有点看不过来谱子，就问她，“为什么你一双眼睛可以看两排（低音谱号和高音谱号），而我只能看一排？”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我可以看两排”，天慧说她当时也无法回答，只是让孩子慢慢学，别着急。

山区支教，让天慧对世界有了更开阔的认识，她见到了另一种生活的样子，也萌生了责任感，“山里的一些孩子艺术天赋很好的，但他们接触不到那些教育资源，我就想尽一份力，带领他们去学，多了解一些。”

山区支教

她还会参加一些针对自闭症儿童、抑郁症患者、精神病人的音乐治疗活动，这也成为了她日后想从事的专业方向——音乐治疗，而非钢琴表演，“我觉得这一块是非常需要的，但在国内比较少见。”

探望自闭症儿童

除了英语之外，天慧还学了一门很小众的第二外语——希伯来语。

老师是瑞士人，会很多国家的语言，还开了一家专门接待外国人的民宿，天慧也因此认识了许多以色列人，和他们一起玩，体验他们的传统节日“住棚节”，也教他们写春联，毛笔字，感受文化的冲突和交流。

“有人担心在家教育会与社会脱节，但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过。我参与了各种活动，认识了各种有趣的人，比小学在学校那几年过得丰富很多。”

和朋友一起玩音乐

#3 钱是最大的问题

生活不会总是一帆风顺，在家教育的几年，天慧和家人也遇到过一些问题，最大的莫过于钱的问题。

天慧的钢琴课每周2节共600块，学的两门外语每周也要600，再加上语文数学等主课或历史化学等副科，每周花销在两三千块。

她还有个龙凤胎弟弟，和她一样，小学毕业后开始在家教育，两人每周的学费都数目可观。

天慧父母的餐饮店，疫情时生意受影响，学费跟不太上。

为了给家里减轻压力，天慧和弟弟都得出去挣钱，贴补家用。有时一周除了上课外，天慧所有的时间都在去不同的地方，伴奏或教课，赚取学费。从初三到高二，高额的学费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为了省学费，天慧还会减少要请老师的课程，以自学代替。

没有国内学籍，大学只能是出国读，天慧听从父母的建议，决意在热爱的音乐路上走下去，但要申请国外大学，得有相关资质，她得参加一个ABRSM考级（英国皇家学院等级考试），考试分为演奏和乐理。

弹琴肯定是需要老师教的，节省不了，但乐理，是不是可以自学呢？一周就能省下上千块了。

她就自学了1-5级的乐理，最后考试考了70分（满分75分），“资金供应不上，我可以挣钱，也可以自学省钱，不是非得请老师才能学习。钱是个问题，但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

自学乐理五级

当被问及“在家教育有什么要求”时，天慧提到了很重要的一点，“自学能力必须得高。”

虽然她从小被佛系放养，也拖延、爱玩乐，但对自己该做的事，一定会主动、按时完成，有对“分内之事”的责任感和明确规划。

后来被老师点拨后，她迅速把心态从“被动接受”转为“主动积极学习”，能坚持练十多年琴，也啃下了枯燥无味的乐理。虽然不是一开始就乐学，但是认识到不足后愿意改变。

在家教育的生活，没有考试的压力，没有老师的管束，自己的标准就是学习的唯一准绳，如果不自觉主动，结果也许不会太好。

 

#4 不后悔，没遗憾

虽然为了交上学费有过非常奔波的赚钱经历，但天慧并不觉得它和丰富精彩的生活，是分属好和坏的两面，她觉得这都很好。

“我并不是因为家庭收入下滑了，‘被迫’去赚钱的，不是这样的。我愿意、非常乐意做这件事，用我的知识去换取金钱。我不觉得很难、很痛苦，我能自己交学费，这是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而且我会因此更珍惜上课的时间。”

天慧也不觉得这段非传统的生活有什么遗憾，比如缺少校园小说里和同学共度的青春回忆，“那些小学也经历过，没有什么遗憾的。”

天慧在Gap中

“在家教育最大的收获，是那些社会经验，让我对世界不是一无所知，也有了很多观看世界的新角度。”今年申请季，天慧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但她选择了gap一年，想更深地探索自己的兴趣，谨慎地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