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起了小老师、放大镜,女儿就这样带我兜转了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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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跟着女儿遛弯儿,只要投入地走在我们一起选择的路上,怎么走,都很享受。

文 | Lin 图 | Lin提供


有女儿之前,我就一直挺喜欢逛陌生的地方,好像总想摆脱老待在一个地方的一成不变。旅途中尤其享受那种模糊了时空的感觉——那种不知身在何处何年的错乱,让堆积在脑子里各种陈旧的念头,幻作灵动新鲜。

有了孩子后,变成拽着女儿一起遛弯儿。和女儿一起的旅途,自然有着不同于以前的各种变化,但令我更加热爱出发: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的路径,和女儿一起走一遭,都能发现簇新的视角,特别有意思。

大家喜欢说,带着孩子看世界,但对我来说,似乎正好相反。一开始,还总是我为她讲解、带着她转悠,但遛着遛着,发现其实是我一直跟着女儿在遛弯儿。

贴身小老师

跟着女儿遛弯儿,总能从她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无论是在意大利逛美术馆和博物馆,还是在希腊膜拜神庙与神像,孩子们总是能记住那些拉丁文或希腊语的词语,而我根本无法立即掌握这些发音复杂的词条,常常需要事后再请教女儿。

“那个来自海岛的泥瓦匠们在雅典卫城脚下建筑的那一片岛式民居,叫什么来着?”

“Anafiotika呀!”

这样的对话,是旅途中常有的场景。

今年夏天在希腊,边逛,边和女儿讨论那些她早已了如指掌的希腊神话故事。在雅典的阿塔罗斯柱廊(Stoa of Attalos)漫步时,看到一尊标明“疑是狩猎/月光女神”的塑像,就叫女儿来看她青睐的女神(雅典娜和阿忒弥斯一直是她最喜欢的两位希腊神话人物)。

女儿看了后却断言:不像阿忒弥斯哦,她可不会穿得这么华丽,阿忒弥斯的着装,总是简简单单。然后,我也从我的贴身小老师(虽然几年前她还是被我启蒙的学生)那里得知了古希腊人穿的衣服叫做叠裳(chiton)。

在女儿的指导下,我还终于实地分清楚了古希腊建筑中,柱子的几种常见柱式和它们的英文名称。帕提农神庙的多利克柱式(doric order),宙斯神庙的科林斯柱式(corinthian order),以及胜利女神神庙的爱奥尼克柱式(ionic order),都成了我的现场教科书。

四处遛弯儿时,从女儿那学到的点点滴滴,五花八门。

在阿姆斯特丹散步,看见市中心的一座大楼上,飘扬着一面五颜六色的旗帜。我便开玩笑地说:荷兰国旗加了好多道颜色啊。女儿马上告诉我:那是LGBTQ的旗帜!L就是lesbian(女同性恋),G是Gay(男同性恋),B是Bisexual(双性恋),T是transgender(变性人),Q是Queer(对自己的性别感到困惑的人)。女儿接着告诉我,有数据说,青少年中的这个特殊群体有高达40%的自杀率,所以在学校,他们都常去参加LGBTQ俱乐部的活动,给他们一些支持。

女儿的启发

除了学习或复习各种有趣的知识,从女儿特有的思路里得到的启发,更是妙趣横生。例如,去美术馆博物馆,以前多是我说她听,但近年来,我更爱倾听女儿的评论。

这种变化,似乎开始于三、四年前我俩的“欧洲美术馆之旅”。

当时我们从罗马、梵蒂冈逛到佛罗伦萨,再北上尼斯,之后继续北上巴黎、伦敦。那一路溜达,带着我们从文艺复兴之前,一直走向后现代。

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看到美国抽象派画家艾格尼丝·马丁的一句话:美,是生命之谜,它不在我们的眼里,而在我们的头脑中。女儿摇摇头说:真正的美不在头脑中,而在我们的心里。女儿的这句话,当时令我联想到了太多太多,于是开始更加认真地倾听孩子的小声音。

今年夏天,又重访或初访了一些博物馆和美术馆:阿姆斯特丹的国立博物馆和梵高博物馆、荷兰古镇的Edam博物馆、巴塞罗那的米罗美术馆,以及雅典的卫城博物馆,巴黎的奥赛博物馆,达利蒙马特空间和巴黎浪漫生活博物馆,等等。

在奥赛,女儿在她喜欢的新印象主义画家专场里来回踱步。她说较之印象派,她更喜欢新印象派——近看因为点彩而失真,远看却挺写实,画面透出的那种很“软”的感觉尤其令人喜欢,而每一幅的色彩,又都是那么优美。我说,雷诺阿的画,也很软很美啊。女儿答道,他的画,过于软,又太真了,不够vibrant(有生气),而且颜色有些dull(闷)。

听了这话,我稍微愣了一下。和女儿的评判正相反,雷诺阿其实一直享有用色明快、人物活力盎然的名声。女儿的点评,令我不禁再仔细琢磨一番:新印象派的点彩,不在调色板上调色,而直接在画布上使用纯色,当然有着雷诺阿比不过的艳丽活泼。同时,极其讲究黄金比例分割构图的新印象派,打造的画面总是那么梦幻有韵律,也就是女儿说的“软”;而雷诺阿的软,是被描绘的对象的可爱美好吧,和新印象派“软”的意蕴,还真不是一回事。

今夏在荷兰遛弯,我问女儿,和法国、比利时相比,这里的景色有啥不同吗?女儿听了,居然答得不假思索:Unfinished(没好好打理的,没弄完的)。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一直住在荷兰乡下,混在当地人里,购物、下馆子、跳运河,享受着当地人一样的日常,很快乐。尤其有趣的是,在那些只有当地人的去处,我们撞上许多如同从梵高的人物画里走出来的面孔,粗糙而生动。

我对女儿说,你用的unfinished这个字眼,太恰当了。另外,unfinished这个词,恰好是当年瞧不起印象派画家的批评家们常用的字眼。也许正是这种和某些邻国的高贵讲究大相径庭的、疏于人工打理的特质,这片土地才能孕育出那位充满了生命原创力、能将自己随时从别人眼前的“现实”里解放出来、从平凡里拽出无穷魔力的梵高。

孩子们都有着惊人的观察力。我在旅途中的许多意外收获,也来自女儿的一双敏锐的眼睛。

在布拉格,我们从老城堡往卡夫卡博物馆附近溜达时,女儿说有点饿,我们就停下,在路边一个小食品门脸儿买热狗。小店里的捷克姑娘忙着准备食物的当儿,女儿忽然说:你们店里,全是猴子。我仔细一看,窄小的店铺里,还真是摆满了玩具猴子。

这时,坐在路边的一位约莫60岁的男子,边搭腔边朝我们走过来:“是啊,猴子。往店名那里看,Vopicka,那是由英伦半岛的祖上带来的名字,和捷克语里的猴子,Opoce,发音类似。所以我的朋友们总爱送我猴子玩具,我就把它们都摆在这里。”

顷刻间,我们和查理桥下的布拉格店家一下拉近了距离,还学会了怎么用捷克语说“猴子”。旅途中,这种从女儿观察到的细枝末节中获得的意外乐趣,层出不穷,不断地提醒我重新拾起因“成年”而缺失的那些由细致入微的观察所带来的启发和喜悦。

被“爱屋及乌”

和女儿一起遛弯儿,往往会被异国的人们“爱屋及乌”,走到哪里都比以前更受待见。

有女儿之前,我对巴黎人的印象不是很好——曾切身领教过典型的巴黎式的傲慢高冷甚至蛮横。但自从有了女儿,每次来巴黎,总会随处遇到各种不同形式的亲切和关爱。

在巴黎,大多数地铁站都不设电梯。但只要我带着孩子提着箱子有片刻的停驻,一准有人主动帮我接过箱子上下楼。出了地铁站,巴黎已入夜,女儿Bonjour(你好)地恳求一声,就有位时髦的法国女郎停驻身旁,耐心地一起看地址查地图……临别时,亲亲女儿又亲亲我,再嘱咐她的男友帮着拖箱子护送我们直达住处。

两年前,也在巴黎,适逢世界杯,我和女儿在从巴黎三区逛向七区的途中,被路旁的一间酒吧吸引——里面放了许多披着法国国旗的猪玩具。我们停下拍照,结果戴着蓝白红三色公鸡帽子的店主跑了出来,说为什么只照猪不照他呀!然后拉着女儿,请我们进到店里看更多的猪,还一定要搂着女儿合影。

两个月前抵达巴黎的那个晚上,出门觅食,拐入路边一个小小的家乐福Express,女儿想要鹅肝酱,就去问店员小伙子有没有。我们就这么和店里的三个小伙子聊了起来。临走时,小伙子们说,送给你们一束花吧,是我们今天卖不完的。于是这一大束被捧回酒店的美丽红玫瑰,陪伴了我们这个夏日欧洲行程的最后几天。临离开巴黎前,我们特意去几天来一直购物的小店道别,三位小伙子都热情地和我们互道珍重。事后,我和女儿都说,太喜欢他们的笑容了——那么开心、放松和亲切。

在其他的各处溜达,感受到的人情味儿,自然不会比巴黎的少。荷兰人似乎不像巴黎人那么眉飞色舞地乐于表达情感,但今年夏天在荷兰,当地人那种冷静外表下流露出的关爱,令人体会深切。

开车误入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天价地下停车场时,正在打扫的工作人员放下手中的扫帚,主动走过来说:太贵了,你们应该在网上订票。我俩问怎么买?二话没说,高大的荷兰小伙子俯下身来,趴在车窗,开始用我的手机帮我们在网上购票,果然打了个大折扣。

女儿跑到当地人聚众玩水的地段耍,一位带着四、五岁小女孩在船头跳运河玩的荷兰爸爸,主动过来邀请女儿和他们一起跳,还特意摆好姿势三个人同时跳入水中,好让我拍照。

在阿姆斯特丹北郊的住所外风景优美的运河旁散步,披着夕阳走过来一位叫Helda的女子,笑吟吟地说:我给你俩拍张合影吧。拍完照片后我们答谢着,就这么聊了起来。女儿问运河是咸水还是淡水?Helda说是淡水,但近年来海水频繁侵入,造成土地腌渍化,给工农业和生活都造成许多问题,目前荷兰人正在想各种办法应对。再问到为什么海水会入侵,就又聊到女儿感兴趣的全球变暖话题——气候变暖带来的海平面上升。Helda又举例说,这一带原来每年冬天举行滑冰节,在河道上开展滑冰比赛,已经变成深受当地人喜爱的传统。但由于运河已经无法结冰,已经有十多年无法举办这项活动了。聊到后来,Helda主动问我们需不需要一些游玩的建议。女儿说她想游泳,Helda就告诉了我们当地人都爱去的一处海滨,还有好吃的海鲜餐厅。我说想找一个颇具荷兰风味又不是旅游热点的古镇走走,Helda说近处的Edam就很有趣啊,那里有长得歪歪的、摆满古董家具、厨房底部有一间流着河水的“浮动储藏室”的16世纪老房子,原汁原味;有一座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博物馆;还有一家非常不错的咖啡屋。

……

言听计从的妈

遛着遛着,女儿从坐手推车的小小娃,蜕变成了旅途上的主心骨。每次出行前,她会仔细检查各种旅行文件;在法语西班牙语国家,她是点菜、问路和记地名等的大拿;在马拉喀什、巴塞罗那之类的繁杂闹市,她会叮嘱我看好随身物品;在高速上,她会监督我不要超速……尤其是要做重大决定时,依着她的分析或直觉做出的决策,往往会成为我们最好的选择。

我们从尼斯赶到巴黎北站,准备乘“欧洲之星”去伦敦,却被告知圣潘克拉斯火车站在闹大罢工,全线停运。工作人员正努力说服乱哄哄的乘客:根据我们的经验,今天“欧洲之星”无法运行了,你们赶快去改签,散了吧。就在我几乎要放弃、随大流开始找当晚巴黎住宿时,女儿冷静地拦住我:我们再等等吧!既然他们没肯定地说今天不发车,我们就应该还是有今晚赶到伦敦的希望!凌晨就爬起来随着我转战南北的女儿,当时披头散发带着丝丝倦意,小眼神却格外坚定。我马上言听计从,随即斗志昂扬地摇身一变,成为已经涣散瘫软的乘客队列的头阵,和一众工作人员对峙着,阐述着今晚到伦敦的必要性。死磕三小时后,“欧洲之星”的闸口终于打开,宣布加行一列特别快车,将在场等待的乘客们送往伦敦。

今夏在巴黎去蒙马特高地遛弯儿,我们准备把浪漫生活博物馆作为第一站。出门前,我有些犹豫地对女儿说:浪漫,好像少儿不宜哦。女儿正色道:不是那种男女的浪漫好不好!是关于浪漫主义艺术运动的博物馆!去吧。结果,那日,我们在那所法国19世纪浪漫主义的乐园、荷兰-法国肖像画画家Ary Scheffer浪漫的故居里,循着乔治桑、肖邦、屠格涅夫、狄更斯等当年常客们的足迹,心满意足地流连了大半天。

“随便逛”的乐趣

自从一心一意地跟着女儿遛弯儿以来,本来就喜欢随便乱逛的我,对旅途中那些不经意的片段,更是情有独钟。

今年暑期,除了回国看望亲友,我们基本上就在欧洲各处遛弯儿。问女儿最喜欢的部分是哪儿,她说除了她自己选的希腊,就是在法比荷一带的乡村晃荡的日子,尤其是在法国北部的闲散。

说到法国北部,大概没有多少人会选这里作为旅游目的地。也许,比起我们过去溜达的南法,法国北部似乎有点无趣。而且,历史上一到打仗,这里就会遭殃。历史上的德法战争,一战二战等,总是让这片土地沦为战场。但这一带,正好在从巴黎往返阿姆斯特丹的路上,而且我们从来没走过,加之女儿坚持不想把时间都花在大城市(巴黎),所以就在乡间住了几天。这种顺带,却成了女儿在夏日旅途中最满意的一段,再一次为我俩“随便逛”的喜好,做了漂亮的注脚。

在法国北部乡间,我们住在老乡家中,享用着自家制的各种食物,和老乡们天南海北地聊。聊累了,就去和猫狗马鸡鹅等各种家养动物玩耍,从前院耍到鸡窝,从鸡窝耍到马厩,再从马厩耍向田野。再不,就骑着车在小镇里的教堂和人家间穿行,或跨上马背去看旷野间卷得整整齐齐的草垛,然后和着漫天晚霞放歌。一天下来,没有什么计划,没有非去哪里打卡的压力,只是随心所欲地沉浸在一个暂新而惬意的环境里,慢悠悠地、一点一滴地感知着周遭。

总之,每次跟着女儿遛弯儿,只要投入地走在我们一起选择的路上,怎么走,都很享受。每次遛完回家,总会带回来一个貌似变“弱”了的妈和一个无疑变强了的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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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菁 kids 12月刊《当孩子被剧场点燃》,印刷版于2018年12月出版发行,扫描下方二维码,可进入微店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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