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高中毕业生的4000公里丝路骑记

8月17日下午,一场分享会于中国常熟世界联合学院(UWC)举行。主人公黄瑞杰于四天前刚刚结束为期75天的4000公里欧亚丝路骑行并回到中国。

文 | 李佳莹

图 |  Patrick Hendry、黄瑞杰


80天,八个国家,4033公里,毕业于世界联合学院波黑莫斯塔尔校区的黄瑞杰于今年暑假踩着自行车从欧洲骑回了中国。这个“疯狂、难以置信、在他人看来是做梦”的举动正是黄瑞杰长久以来的梦想,于是这条从学校至家乡的路便成为了他圆梦的旅程。

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开始,他沿着丝绸之路,途经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伊朗、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最后回到中国。时值七八月,置身于炎热的沙漠中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因此从伊朗首都德黑兰到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的旅途黄瑞杰选择了火车,余下的全程均是骑行。来自德国、叙利亚和印度的3位UWC同学分段加入,由此组成了世界上最年轻的丝路骑行队。

与骑行的结缘是在黄瑞杰还很小的时候。七八岁时,妈妈经常带他骑车去郊外公园游玩,骑行让他能够为路上的一朵小花而驻足,即使是口渴时喝到的一口水也让他倍感珍惜。开车或是坐飞机去旅行的时候,路边的景色转瞬即逝,路人不会知道这美丽景色的背后需要他人付出怎样的努力,而懂事后的他开始关心自己看到的景色背后有着怎样的意义和价值,他渴望通过骑行去欣赏这个世界。

去UWC之前,黄瑞杰的梦想是从家乡成都骑行抵达西藏拉萨,但当时身体和技术都尚未做好准备。在UWC的学习生活丰富了黄瑞杰的骑行经历。二年级的学长在Project Week时组织了骑行的项目,黄瑞杰跟着学长,背上了睡袋和帐篷,开始了在波黑的83公里骑行。路上他们游览了博物馆,也体验了一同野营的乐趣,他越发热爱骑行。

第一学年的暑假,黄瑞杰与他的德国同学从波黑一路骑行到了阿尔巴尼亚,途经克罗地亚与黑山,这段路程为452公里。骑行的第一天晚上黄瑞杰累得只能瘫在床上,但他的身体却开始渐渐习惯这种环境。今年3月29日,为了办理乌兹别克斯坦签证,他骑行前往意大利罗马,之后又去了威尼斯,行程结束于UWC意大利校区,全程750公里。

由于在波黑上学,他很难有机会实现去拉萨的骑行梦想,便转念一想“既然我骑不到拉萨,为什么不干脆骑回家呢?”而从83公里到750公里的进步,也让他更加确信自己可以完成这段丝路骑行。于是在申请完大学之后,他决定将自己的梦想付诸实践。

每一步的准备都让他走得更远

4033公里——许多人对此并没有实质性的概念,这是从成都到北京往返2.5次的距离。十八岁,才刚刚高中毕业的黄瑞杰没有丰富的人生经验,没有教授指导,甚至没有太多的朋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UWC社区。

在1月结束大学申请之后,他将自己的梦想告诉了妈妈:“妈妈,这个暑假我能不能骑自行车回中国?”

那一刻他的妈妈炸了,“你疯了吧?”是他得到的回应,妈妈将这想法称为“折腾”。

黄瑞杰只是特别冷静地说:“这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一个梦想。”

但妈妈还是不认可,她的阻止对于黄瑞杰来说是最大的一个关卡,但他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从2018年1月1日开始,黄瑞杰计划起了骑行路线。

“世界千变万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风险。”为保证安全,黄瑞杰询问了来自中国、西班牙与韩国的骑行爱好者,同时,为了获取更多的本地信息,他将路线图放到“穷游”和UWC校友网络上,他的推文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校友差不多100条的回复,包括土耳其、格鲁吉亚,甚至有伊拉克的同学给他发了回信。校友告诉他土叙边境可能会有库尔德人冲突,于是他将原本安排的土耳其至伊朗的直线行驶路线改为了如今的版本。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骑行线路的设计,接下去便是资金的难题。丝路骑行的费用需要十多万,对于黄瑞杰而言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于是他化整为零,将筹资分为四部分:国内众筹、国外众筹、国内赞助商和国外赞助商。他希望通过多元的筹款方式筹集到所需款项。为此他制作了一个筹款视频,将自己的梦想告诉众人。为了视频他熬到深夜,但他知道他做的每一步都能让他走得更远,能让他走回自己的家。

在国外平台,他筹得2000欧元,在微信平台上他筹得了人民币三四万,而这远远不够,保险费用、购买自行车的费用、办理签证的费用……诸多费用的来源均悬而未决,UWC的老师在此时帮他联系到了两家公司:中国的携程旅行网,以及香港的Passfeed。众人的帮助让黄瑞杰得以将骑行的活动从提案变为现实。

他也与中国外交部领事司取得了联系,领事司将黄瑞杰的信抄送给了驻各国的中国大使馆,大使馆得知了此次活动,便给了他24小时联系电话。中国大使馆成了黄瑞杰遇到困难时可以依靠的对象。

如此繁复的准备环节没能阻止黄瑞杰,引领着他踏上旅途的不仅只是对于骑行的热爱。

如今,“一带一路”的话题十分火热,“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20字的要求看似简单,但大多中国百姓对伊朗、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了解并不是特别多,它们可能依然只是电视里的一个符号,而不能成为一帧帧鲜活的画面。

在学校里,黄瑞杰的两名室友分别来自哥伦比亚和叙利亚。与来自异国的同学相处也让他明白了“世界公民”的真正意义。“我发现我们与世界的距离只是一个人的距离,靠一个人,我们和国家产生了联系,靠更多的人,我们和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世界不只是数字和事物,而是与一个个人的对话,一个个人的故事。”

今年三四月,ISIS重新抢回了一些地盘,叙利亚室友告诉他,自己的朋友变成了ISIS的人质。那一天室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待在角落里做自己的事情。黄瑞杰忽然发现,之前那么多所谓的“国际新闻”、似乎遥远到只能在电视中发生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自己的宿舍之中。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可以让我们更加了解一个国家、乃至这个世界。我想将这样的领悟放置于更大的层面之上。骑行是一种很好的旅行方式,无论是寄宿于别人的家中,或是路人、餐厅老板,你可以和他们分享你的经历,而他们也会诉说自己的故事,给你他们能够给到的帮助。我发现尽管语言不同、宗教不同、信仰不同、国籍不同,但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我们能够知道彼此,互相了解、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一人独自踏上这4033公里未知的旅途有些冒险,黄瑞杰便开始寻找队友。在UWC Facebook上,黄瑞杰得到了同学Magdalena以及两位UWC印度校区的同学Kesava和Sam的响应。

这一路的努力黄瑞杰的妈妈都看在眼里,最终只以一句“告诉我你的行李怎么拿回来”默许了这次的骑行。于是2018年5月31日,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出发,黄瑞杰开始了他的2018欧亚丝路骑行。

向着四千公里的尽头风雨兼程

漫漫长路,黄瑞杰与他的同学们遭遇了重重困难。七八月的天气干旱炎热,为了在限定时间之内完成既定的行程,他们需要每天从早八点骑行到晚八点,带着15公斤的行李,顶着大风,在四五十度的太阳之下整整暴晒十二个小时,而他们只能向前看,不能后退,“因为既然我选择了出发,就只能不顾困难,只顾风雨兼程”。

在阿塞拜疆,黄瑞杰遇上了第一段最难行的路程。阿塞拜疆被称为火的国度,四十九度的高温已然让人恐惧,而颠簸难行、满是碎石的路面更是为骑行增加了难度。平时22公里/小时的速度在此处不得已变为了8公里/小时。从正午12点到下午两点,他们在仅仅两个小时之内就喝完了所有的水,黄瑞杰的同学开始体力不支,他们停了下来,决定搭便车。

他们在路上拦着过往的车辆,有一位司机停下来向他们了解了情况,而“对不起,我不能载你们”是他的回答。第二辆经过的车辆甚至没有停下就直接飞驰而过。第三辆车的司机在经过时摇下了车窗,拿出了手机,自拍一张之后便直接摇上车窗开走了。

黄瑞杰和同学当时的心情可以用“万念俱灰”来形容,俩人站在路旁不知所措。此时第四辆车向着他们驶了过来,并打开车门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司机有些疑惑,转过头看向车上另两位同行的人,他们都摇了摇头,兴许是“管他们的,我们自己走吧”的意思,而司机却走下了车,对着他们说“上车吧”。

司机帮他们将两辆自行车搬到了车上,他们上了车,车上满是牛粪和稻草。即使车外是五十度的高温,即使车内散发着一股异味,但司机给予的帮助就像一汪清泉,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解救了他们。

类似的路程他们也在哈萨克斯坦遇上了,从哈萨克斯坦到中国边境,一百七十公里的路程没有任何补给站或是村庄。一天需要饮上七八升水的他们经常遇到断水的情况,下午四十六七度酷热的时候也没有可以停靠的地方,他与同学相继都出现了头晕的症状。他们找到桥下的排水口,即便还飘着秽物,也只能在里面休息半个小时,俩人互相打气,最后一起骑到了靠近中国边境的一个小镇。

4000公里望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极端的天气条件、匮乏的补给……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坚持自己的信念?退缩的念头虽然也冒出过,但在路上遇见的点点滴滴的善意都成为了支撑黄瑞杰骑下去的动力。最终,在2018年8月13日,他经由霍尔果斯口岸进入了中国。

十四美元的分量

令黄瑞杰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土库曼斯坦和伊朗边境的遭遇。在阿塞拜疆,黄瑞杰换了1500美元现金,但因叙利亚的同学需要提前回家,黄瑞杰给了他大部分现金,自德黑兰到塔什干他选择火车,因此把两辆自行车送到塔什干也花去了他许多现金,伊朗境内不接受国际银行卡,只接受现金,最后来到土库曼斯坦边境时,黄瑞杰全身只剩一美元,而土库曼斯坦的入境税需要14美元。

黄瑞杰心心念念着希望能遇见一个中国人,可是整整两天的时间没有出现一个中国游客。

“这个旅行有些麻烦了,怎么样我才能过关呢?”

土库曼斯坦人给外人留下的刻板印象是封闭、冷漠、有侵略性。当地人听不懂黄瑞杰的语言,即便是夹带着手势的解释也让他们无动于衷。

他试着浑水摸鱼,假装自己听不懂英语,兴许出于无奈当地关口就能放行,但他们只是说着“不行不行”。

回到等待厅,他在包里翻到了30马克(波黑的货币,相当于15欧元),心想着Problem solved,他欣喜地走到柜台边将货币递给海关,对方看了整整三分钟,他们甚至没见过这种货币,没有听说过这个国家。

被困于伊朗和土库曼斯坦的中间,他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只能沮丧地待在角落里。此时,一位土库曼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生硬的英语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黄瑞杰比了14的手势而后再指指空空的口袋,大娘心领意会,转过身去和朋友们讲了这件事,那时,每人不约而同地拿出了钱包,就这样一美元一美元地给到他。这些钱,尽管只有十四美元,却饱含情义。即便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彼此的联系方式,她们也毫不犹豫地施舍了自己的信任与帮助。

过境之后,黄瑞杰想要知道大娘们的联系方式,却被她们拒绝。他于是拿出了自己在阿塞拜疆和伊朗买的食物,想让大娘们吃一些,她们却说,“小伙子,这是你旅行时要吃的食物。Welcome to Turkmenistan.”就这样,热情的大娘们将黄瑞杰送进了一个他原本以为冷漠的国度。

“旅行中这样的故事其实有很多很多,即便大家语言不同,宗教不同,国籍不同,但生而为人,大家都有困难的时候,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应该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帮助,让别人因为你而获得能够走得更远的能量。同时,这样的给予也能传递给大家,让这种精神继续传播。”黄瑞杰说。

第一个来自中国的丝路骑行者

在伊朗,他们使用邮政的方式寄出了两辆自行车。来到塔什干,黄瑞杰却发现只收到了一辆自行车。他与同学走到塔什干一家自行车店的门口,等选完车,店员却跟他们说,“你们好,我有一个中国朋友,你们打一个电话吧。”

于是,在异国他乡,黄瑞杰与中国人打了一通电话。

对方说道:“小伙子,你这么年轻就干了这么多事,年少有为,要不来我这儿一起吃个饭?”

饭桌上有三个中国人,一位身材魁梧的大叔在听完黄瑞杰的故事之后说“我送你一辆车。我见过很多的丝路骑行者,德国人、法国人,他们路过我的店都会寻求帮助。那时我对我的伙计说,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中国人来我店里的话,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黄瑞杰是大叔遇上的第一个来自中国的丝路骑行者,在异国他乡发生的这段对话让他备受感动,大叔的帮助也让黄瑞杰与他的同学得以将骑行继续下去。

“一路上有许多这样的故事,这次旅行让我知道点滴的温暖有多么重要,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可能止步于格鲁吉亚。他人的帮助让我们一步步走得更远,能够像张骞,像马可波罗一样,从亚欧大陆的西端走到东端,探索这些国家的神秘并告诉给大家,直到今天。”黄瑞杰说道。

黄瑞杰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放上了自己“丝路骑记”的公众号(ID:SilkRoadBiking),目前已经获得了八十多万的浏览量。有网友在底下评论说:“小伙子,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像你们这样旅行,而你们的骑行给了我看到丝路美景的机会,我特别感谢你们。”

每每看到这样的评论,黄瑞杰都特别感动,因为他的行为似乎真正产生了价值,他为更多的人揭开了丝路沿线国家神秘的面纱,也开启了一个通道,读者们甚至可能因此而长久地关注那些国家的情况。

黄瑞杰也想借此机会鼓励更多人实现自己的梦想。最初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周围人时,所有人都表达了自己的不解,甚至有人说“我打赌,过一个月你就没声音了”。而一个月内,他将计划从学校范围扩大到了整个UWC平台,他联系了外交部,接洽了赞助商。

“只要选择了出发,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没那么难。梦想的力量不在于豪言壮语,而在于心中永不放弃的执着信念。”

在与他人的交流之中,黄瑞杰发现了人们背后的故事、背后的社会、背后的国家,也发现梦想是能让人敞开心扉的话题。

以波黑为例,这个位于巴尔干半岛上的国家与世界杯亚军克罗地亚是邻国,其首都萨拉热窝是一战爆发的地点。25年前,它也经历了南斯拉夫内战,而战争的裂痕持续到今日。在与当地人聊天的过程中,许多人表示自己想出国,去德国、去奥地利、去挪威……那些国家的教育资源更好,工作更多,赚的钱也更多。

而有一日他走进了一家照相馆,与照相馆里的一个老头聊天之时,对方说“我的梦想是留在这里”。老头给黄瑞杰看了自己的电脑,里面有被炸了的古城的照片,以及九十年代莫斯塔尔城的照片。

老头说:“看到了吗,这是我的记忆。但是你知道吗,如今的许多历史学家和政客都想抹去这些记忆,他们只想塑造他们自己对历史的诠释。我的价值和我的梦想就是留在这里,继续经营着这家照相馆,不仅是为别人拍照,更多的是为了传递这份记忆,在前进的过程之中缅怀历史。”

这段话让黄瑞杰肃然起敬:“即便是渺小的人物,他们的梦想也照耀着更多的人。”他也希望自己能继续追梦的旅途,道出自己的故事,以此鼓励更多的年轻人踏出舒适圈,追求自己的梦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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