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 从2岁半开始学琴的人生,只能一直弹下去了吗?

img_5136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中国三明治(china30s)

在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念完本科的时候,顾劼亭已经在钢琴演奏圈内小有名气。

但是,两岁半就开始弹琴的她向父母摊牌,自己想学摄影,想做独立杂志,想要尝试更多新鲜的艺术领域,除了继续学琴。

“手掌很大,适合练琴”

 大部分演奏家都会对自己第一次登台演出记忆犹新,能够说得出自己演出的曲目,记得当时弹奏的钢琴品牌,回忆得起那天表演的穿着。但是顾劼亭不太记得这些。

 
因为,她人生中参与的第一场音乐会是被人抱着坐上琴凳的。那时候她才两岁半。

 如果你在网站上浏览过顾劼亭的信息,你绝对不会遗漏掉有关她家族的介绍:她的曾叔公是民国著名外交官顾维钧,爷爷顾树森先生是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著名的教育家,父亲顾克仁是研究昆曲的学者,并主持创办了中国昆曲博物馆。

后来听家人说起,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从小开始学琴是因为某月某日,家中有位钢琴教师来访,看着那时候还是幼儿的她的手掌说:手掌很大,适合练琴。这句话开启了她的学琴生涯,也使得她成为家里面第一位从小走上专业音乐道路的人。

 后来,当顾劼亭慢慢结识更多的音乐上的朋友时,她才知道自己的手掌在学琴的孩子中间,根本不算大。所以,要说“天赋”,并不能完全称得上。
 
但是,那一句话让她此后的人生与钢琴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结。
 
九岁那年,顾劼亭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附属小学。这所学校只从四年级开始招生。每年所有专业只招40名学生左右,而能进入钢琴专业的也就大约10个人。不少家长将孩子送去学习的时候,也必须在父母双方中做出一个决定:谁去陪读?然而顾劼亭从那时就开始了独立的生活。还是一脸孩子模样的她,经常在周末独自坐着绿皮火车往返于上海和苏州两地。
 
进入音乐学府后,生活过得很快,从附小到附中,再到国内外其它高校继续深造。这几乎也是其他上音附小学生们的人生轨迹。

顾劼亭说自己在念附小、附中的时候,不怎么练琴,基本上就是完成课业固定的任务。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偷懒的时候都做什么去了,“现在想来,那个时代什么都没有,网络不那么发达,也没有QQ。那时候聊天还在用ICQ,一个国外的聊天软件,我估计现在很多人都没听过”。看书,发呆,时间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老师觉得纳罕,怎么这个女孩子和男孩一样顽皮。而朋友的家长每次发现孩子不用功的时候会问:“是不是顾劼亭把你带坏了?”

 父母并不责备她的顽皮,但是顾劼亭自己觉得“一家人都是学霸,压力是很大的”,不过她很快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小孩一样,说道,“在别的家庭里,肯定也会有其他形式的压力”。
 
18岁那一年,她的导师,著名指挥家、钢琴家许忠推荐她去巴黎学习音乐。那时音乐学院的学生去美国比较多,去欧洲的本来就已经很少了,去巴黎的更寥寥无几。但是她的导师认为,要接受最纯正的钢琴音乐教育还是要去欧洲。
 
顾劼亭开始自己跑签证中心办理各项证件。递交了申请资料后,才知道还需要考语言。顾劼亭抱着侥幸的心态,甚至心想要是考不出,或许就不用去法国了。
 
考试那天,首先考的是听力练习,她一直盯着第一道题看,却发现其他人都在做第二道题。后来才知道,原来广播里面说了,从第二道题开始播报。“我连那个说明都没有听懂。”
 
后来成绩出来了之后,她只考了9分。但是因为当时的人才引进政策:她已经收到了巴黎一所音乐学校的offer,所以她的法国签证申请还是通过了。这个结果其实让她自己也有点意外。
 
在搭上飞往巴黎的航班时,她隐隐意识到,自己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难道要一辈子弹琴吗?
在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念书的时候,学校布置课业任务很重,有时周末也会安排课程。而且校规特别严厉,如果整个大学阶段旷课五节的话,学生就会直接被退学。
 
有一次,顾劼亭因为周五晚上和朋友出去玩到很晚回家,导致第二天上午没能按时起来去上课。匆匆赶过去之后,发现自己的旷课记录上多了三节课。一问才发现,老师上午每隔一小时点一次名。每次点名都没到的话,都会被记一次旷课。
 

在巴黎学琴的日子比较辛苦,但也很单纯。靠着奖学金和在外面演出的收入,她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经济独立。

那时候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的学生宿舍就在塞纳河旁边。在不忙碌的日子里,顾劼亭会选择在一家餐厅悠闲地吃全套早餐,下午会选择去艺术馆或者博物馆呆很长的时间。因为艺术家身份,顾劼亭拥有一张巴黎博物馆的年卡,有展览的时候会去看展,没展览的时候,也会去博物馆看看书,或者约朋友喝咖啡。

在2013年,离开巴黎的时候,她用国际物流足足寄回一吨重的行李,里面大多都是艺术书籍,每本份量都很重。

 

在本科即将毕业时,顾劼亭经历了自己学琴生涯最为难熬的瓶颈期。

从2岁半开始接触钢琴,一直在专业学府进修,毕业后开始自己的演奏生涯,然后一直弹到自己弹不动为止。这是当时她所想象得到的自己未来的模样,这条轨迹“一看就看到底了”。
 
在每个练琴的时刻,或许是下午,或许是深夜,她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我难道一辈子都要弹钢琴吗,我就不能去做点别的什么吗?”
另一方面,即使做好了准备,要将一辈子投注给钢琴事业上,最后自己能够弹到什么样的程度,又能够让多少人认识自己,都是未知数。这么一想,另一种“看不到未来”的惶惑又会从另一个方向席卷着她。毕竟琴艺的长进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到成效的,那种每天投入了很长时间练琴但却发现自己依然徘徊在原地的感觉是最糟糕的。
比起遇到的一个个具体的困难事件,比如在演出前手指划伤或者遭受其他意外,在练钢琴的过程中最难捱的过程其实是如何面对自己的迷茫,就好像你每天都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困境当中,却没有办法依靠具体的行动去完全摆脱它。
 
她不记得自己心里头这团愁绪是在哪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爆发,或许是在一个心情处于低潮期的夜晚,钻进了牛角尖,想不明白“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应该干什么,我正在干什么”。
 
终于,她向家里提出,在本科毕业后,自己不想继续学钢琴了。
顾劼亭想要趁着自己年轻的时间,尝试更多可能性。在巴黎这座艺术氛围格外浓厚的城市里,她想要尝试些钢琴之外的生活,比如说,摄影。她觉得就像能将风景永远留存在一纸相片中,她“想要留下点什么”。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父亲给了她一粒“定心丸”,对她说:任何一门技艺的学习都好像是爬山。你如果现在去学摄影,需要先从自己的山头下去,再爬另一座山头。这显然就比别人一开始就爬那座山要慢许多。你应该先到达自己的山顶,把一门专业学精。或许到山顶后,你会发现山与山之间的距离并没有你当初想象得那么远。
 
“我爸妈很少管我的学习,你看我初高中不怎么努力,但父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在人生的重大方向上,他们还是帮了我许多。”

于是,顾劼亭选择继续在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念完了硕士学业。一直到2013年,她受邀回国发展,开始创作自己的独立音乐作品,并且担任自己作品的导演,跨界和更多不同行业的优秀人士合作。

她想父亲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山与山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自己当初想象得那么远。
 
比起单纯地演奏,更想要创作
顾劼亭在微博上发过一张图片说,弹琴的时候,需要把戒指摘下来,不然两只手的分量不一致,会影响弹奏。
 
对于,钢琴家而言,手是她们最宝贵的东西。以前网络上还流传过职业钢琴家们都要为自己的手买保险的说法。顾劼亭笑笑说,她的手并没有买保险,但是在生活中还是会或多或少注意一下。
 

对于大部分学琴的人而言,他们会选择成为一名演奏家。顾劼亭说,钢琴演奏家的生活比较单纯,只要把琴练好就好了。但是顾劼亭不想要生活只有钢琴这么单纯。

 

她还是想要创作出自己个人的作品。回国后,她很少参与其他演奏会,而将自己的精力倾注在四幕戏剧和音乐事件《当德彪西遇上杜丽娘》的创作中。在这部演出里面,顾劼亭所想要呈现的就是一种打破界限的状态,之所以选用德彪西和杜丽娘这两个主人公是因为他们本身的“相遇”即是打破了时间、空间以及中西方不同文化上的无形墙壁。

 

除此之外,顾劼亭也想要在这部作品中打破自己身上的界限。

 

刚回国的时候,顾劼亭被称为是“女版朗朗”。她对这种说法并不介怀,“当一个人刚回国的时候,人们需要把她和一个自己有所认知的人物联结起来,才能形成印象。”
 
她的工作室坐落在距离新天地不远的合肥路上,在一栋老房子里。踩着木制楼梯上楼,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打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两台钢琴,其中一台是琴身通红的木钢琴。侧边小房间里放着四张欧式风格,带着精致雕花的座椅和低矮的茶几,看得出主人布置时候的精挑细选。
 
我们见面那天,顾劼亭穿了一件白色,缀饰着绿色图案的衬衣和浅棕色背带裤,背着黑色背包,看起来仍然有学生模样。不过她的神色里面有掩映不住的疲惫,生活和工作的安排非常忙碌,既要筹备10月13日《当德彪西遇上杜丽娘》的演出,还要录制录音棚作品,平时还有各种采访、拍摄的工作。

有个现象令她觉得颇为遗憾,目前国内大多数音乐会的听众们都是学琴的琴童和他们的家长,应该有更多普通人愿意来音乐会享受一场听觉的宴会。

 

见到顾劼亭的第一眼,大家都会首先注意到她的帅气短发。她说起自己刚去巴黎学习钢琴的时候,还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要身穿长裙去参加演出。但是有一次,和朋友打赌输了后,她果断地去剪了短发。从此之后,一直都是酷酷的形象,像个帅气的眉目清秀的男生,穿着西装西裤上台演奏。“穿裤子比较方便嘛”,“在大家的想象中,不要以为女钢琴家就一定要是那么一副形象”。

 

因为是自己独立运营工作室,主创团队根据项目变化有所不同,不是固定班底。《当德彪西遇上杜丽娘》背后的创作团队有8人左右。 她自己说,“团队大小这个无所谓,够用就好,让创作这件事情顺畅就好”。

 

和单纯的演奏家身份不同,没有人或者团队帮她代理任何项目,工作中很多事情都需要顾劼亭亲力亲为。这部作品中,她同时扮演着演出家和导演的角色,从演出概念,曲目搭配甚至舞台灯光背景的设定都一手操办。国内的沟通方式常常让她感觉不适应,有时候已经确认过的工作细节,临时发现出现瑕疵,不得不反复沟通,耗费了巨大的时间成本。

 

有一次,顾劼亭自己的音乐会已经开始了,但是演奏用的钢琴还没有到位。因为原本计划在下午送来的钢琴到达后,才发现琴行把钢琴的尺寸弄错了,需要重新调度过。后来演出延迟了半个多小时,她几乎都要走上台向观众致歉的时候,钢琴才刚运到现场。

 

顾劼亭强调《当德彪西遇上杜丽娘》不能称之为一场演出,或者一件作品,她将其定义为“事件”。每一场演出都是独立的,工作室会根据演出环境考虑不同的呈现方式。而整个系列的英文名“I” Fantaise,特意在“I”字上加了引号,这个“我”不仅是指创作者,也指代了现场的每一位观众也融入了演出,使其成为单独的事件。

 

她一再强调自己过得很普通,虽然一直都在学音乐,但是自己所经历也都是大家经历着的,比如说对于学习的叛逆,比如说在生活中有时候也会松松懒懒地过生活,比方说家庭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和动力。

 

如今已经迈入三十岁的她,说目前生活中最令她烦恼的事情是“时间不够用,我没有睡觉时间”。而且休息时间减少,与此而来的困扰是这会不会导致身体负荷过重,影响现场演出。

 
在一次采访中,有记者问顾劼亭,如果她的生活中没有钢琴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她说,没有钢琴还会有其它的,况且谁能说不弹琴的人生就是没有眼泪和辛苦的人生。

 

现在,顾劼亭仍然保留着在巴黎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在闲暇的时候会去逛各种各样的展览。但是她发现自己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看展览就好像是享用早餐一样,自然而然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的话,那么现在看展则更像是忙碌生活中的一种调剂,或者本身就是工作的一部分——要为自己的创作找寻灵感。
“这和城市的节奏有关,也和我自己的变化有关”。 

Be the first to comment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