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心桥 编: 竞波
学校心理学的工作大部分都是教育测评和诊断，看孩子智力，学习能力和心理等方面有无需要特殊教育的地方。一般绝大多数的问题都是先天能力的缺陷，只有少数是后天原因造成的。比如，孩子得了癌症，在化疗中引起的记忆力，理解力和体力的大幅度退化。这些年我服务过十几位接受癌症治疗的孩子，其中有两例家庭对待治疗截然不同的态度，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Stephenie
Stephanie在四年级时被诊断为白血病。开始化疗三个月后，她的妈妈要求做心理测评。见面时，她和妈妈都表情严肃，除了回答问题外基本保持沉默，也很少有眼神的交流。妈妈当着她的面叹息道：“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毁了!”好象面临世界的末日，让我想拦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Stephanie的面色变得更加灰暗。
一般来说，化疗对学习能力的副作用至少要一两年后才能测出来。当时Stephanie的测评结果在智力等各方面都属正常范围。但妈妈坚持认为她行动迟缓，理解力下降，要求学校提供特殊教育服务。几个月后，她们搬离了曾居住多年的学区。估计是不想面对熟识的邻居。不知道Stephanie后来恢复得怎么样，但她当时无助无望的眼神真地很让人担心。
Daisy
八年级的Daisy也是因为白血病被医院推荐来做教育测评，她已经接受了一年多的治疗，很多副作用已经极其明显，比如记忆力减弱，注意力不能集中太久，特别是体力下降，原来可以连续写三四个小时作业，现在连十几分钟都觉得累。可是，看到她消瘦的脸上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很难想象她所经历的痛苦。
“过了圣诞节我就可以去上一门课了!”因为治疗而休学半年多的她充满向往，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Daisy的妈妈也是心怀感恩：“我的女儿，一直都是学校里最健康，最自立的孩子。我要工作，家里靠婆婆帮忙，所以我以前很少管她。Daisy生病后，我就辞了职专门照顾她。这一年，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她出生后这13年加起来都多。感谢这场灾难，让我更爱我的孩子！Daisy原来全优的成绩让我骄傲，但她现在的坚强更让我们全家引以为荣。她的病一定会好的!”
同样的挑战，为什么两个家庭的情绪和态度会如此截然不同呢？
这里基因的因素肯定是有的：有些孩子天生较乐观，更容易看到希望；有些则更多地注意到负面而容易绝望。除此之外，更容易被忽略的是理念对情绪的影响。
情绪大多因事而发，我们一般比较容易看到的也是那些外在的“事”。比如，我曾几次听到家长叹息，“我的情绪，直接被孩子的成绩控制。他这学期成绩好了，我做什么都开心，喝凉水都是甜的；下学期他成绩下降了，我天天如坐针毡，失眠，吃什么都没胃口。”
乍一看，这“先发事件”(A – Antecedent) 和情绪后果”(C- Consequence) 好象是息息相关，但人们很少注意到的是隐形的 “理念” (B – Belief) 在其中起的决定性作用。这个ABC理论，我早在2002年首次为华美精神健康联合会(Asian American Mental Health Network)做情绪智能的讲座时就提到过。
即使在同样情况下，不同的理念也会有不同的态度和应对方式。如果把白血病看成是死亡的宣判，是自己家这么“不幸”、“倒霉”的又一印证，那就很容易情绪低落甚至绝望。但如果象Daisy和她妈妈一样把它当做人生中可以逾越的挑战之一，甚至把它看做让父母更了解和热爱孩子的机会，那再多的痛苦都可以承受，因为希望就在这一切的尽头。
华美精神健康联合会的创办人徐嘉佳女士在Berkeley做临床社工已经有28年，她最常用的理论也是这个。当年她在台湾读国中时，有位老师出名的严厉，每次考试发榜后总会叫几名学生到讲台上，当着全班的面用竹尺打他们的手掌。开始时，被叫到的学生都觉得羞辱难当，抬不起头来。但有一次，老师解释说，他打这些同学是因为相信他们有能力做得更好，对成绩和能力相当的学生，他就懒得打，因为打了也没用。从此，大家都盼着被老师叫到，被打手成为一种被老师认为有潜能的标志。被叫到的同学带着骄傲的笑容上台，好象不是被打手，而是去领奖。同样是“打手”这件事，因为理念的改变，对情绪的影响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情绪的力量很大，好象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英文中“emotion”这个词的词根是“动”的意思，情绪确实左右我们的行动。比如“怕”，当遇到危险时，恐惧的情绪可以让我们的身体爆发出超常的力气和速度，以助逃生。曾有位同事在危急关头居然把压在孩子身上的树搬开了，事后再去看那棵树，她却再也无法移动一分了。
积极的情绪能提高办事效率，而消极的情绪则会让我们心烦意乱，不能集中精力，出不该犯的错，甚至成为情绪的奴隶。
在美国，自杀是15到24岁间的青少年第三大死亡原因，其中75%以上都有抑郁症状。抑郁就是长期无法控制的消极情绪，以至对什么都失去兴趣。对抑郁的治疗，最有效的是药物结合认知行为心理治疗 (CBT: 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而其中的根本原理就是逐步教患者用现实的，积极的理念，B-Belief，去取代幻想的，消极的理念。
了解到理念的力量，就要为自己的情绪做主，而不是归罪他人。那些把孩子的成绩和自己的情绪划等号的家长，他们隐形的理念就是“孩子的学业成绩=他们将来的成功=我为人父母的成绩”，所以情绪才会随成绩波动这么大。如果父母看到影响未来成功的多元因素，并把不好的成绩看作是孩子需要帮助的警示，那么态度就会坦然许多，也更能帮助孩子找到解决的方法。
在我工作的高中部，曾有几位男生因为在Facebook上攻击老师，而被停学一天，家长也被叫到学校谈话。谈话时就看得出来家长的理念差异。其中一位家长把这个事件当作孩子成长中的学习机会，坦然面对，帮他一起分析下次该怎么办，如何面对同伴影响，该怎样明辨是非，而不是随波逐流地参与。另外几位家长当着副校长的面脸色就挂不住了，如果在家里，愤怒会更加爆发。从表面上看，确实是孩子的违规造成家长的不良情绪，但如果家长可以改变自己的理念，不把这个惩罚当作“让老爸在校方丢人现眼的原因”，他们就不会把自己的愤怒归罪于孩子一时的无知，孩子对反应和管教的效果也会截然不同了。
孩子的情绪和态度也会受到理念左右。一方面有基因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在成长过程中积累起来的处理方式和习惯。如果成绩好，父母就归结于“你很聪明”等概括化的后天不易改变的固定因素，那在遇到困难时孩子很容易觉得“我不聪明”，而丧失信心，放弃尝试。如果能经常肯定孩子的努力，而不是只看成绩，他们就更能建立“我努力就能做到”的信念，面对困难时就更能看到希望，更能坚持努力。
至于事情本身，和如何看待这件事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家长和孩子对事件的诠释才是决定情绪及行为的关键。理解了理念的作用可以更好地管理我们的情绪，提高情绪智能。
本文选自《菁kids》2014年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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