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Olivia
图 | pixabay.com
在十一年级(高二阶段)新的文学单元的第一讲,一位学生主动回答了一个热身问题,其中借鉴了三大页的论文参照,富有满满的批判性观点。全班侧目而视,眼中尽是崇拜与惶惑。
下课后我调侃了一句最后一位走的女孩:你刚才怎么眼睛瞪那么大?后半节课想举手又不敢的小表情被我发现了哦!
女孩咯咯地笑:这都被您看穿了!因为小L的发言太好了,开先河的发言水准就这么高,就觉得——猝不及防就卷起来了!整得我后半堂课都不敢举手了!
不久后,那个发言女孩的一桌被戏称为“卷桌”,因为围坐的几位学生发言积极度不分伯仲。课上风生水起,其他的孩子一边笑称“卷桌”太卷了,要和他们保持距离;一边丝毫不受影响,在下课的瞬间立马打成一片。
课后活动俱乐部上,几个毕业班的孩子聚在一起,研究一个剧情卡牌游戏。一个女孩特别积极地配合老师出主意、收拾卡牌,不似其他的孩子:很难放开去玩儿,手上翻着牌,嘴里念叨着刚考过的数学题,纷纷自嘲着大学申请进度谁最慢。
我问那位玩游戏最投入还能帮助到老师组织活动的女生:怎么样,先拿到Offer的感觉好吗?
她笑得很灿烂:当然!好极了!
她的朋友们无奈地摇头:好好考虑下我们这些还在等Offer人的感受吧,还要和你一起吃饭、上课,我们有多难,你就有多欠揍!
但就是这么有趣,早早拿到大学Offer的这位,大大方方地分享了自己的喜讯,因为自己没那么忙了,在细节上其实在默默分担很多集体的事宜,更愿意主动配合老师;其他人自然流露的“她让我们很卷”,既没有因此真的影响集体友谊,也没有乱了自我的方寸。
我也不由在思考:国际学校的孩子们,真的“卷”起来了吗?
自然的优胜劣汰,背锅的内卷
这一切要从“‘内卷化’怎么就成为了2020十大流行语之一”的高中班课堂探讨说起。
一个四年级就从公立转入国际学校,已是在国际学校第八年的学生先质疑道:老师您知道“内卷”这个概念并不新鲜,是早先人类学家提出的吧?一个在上个世纪形容农业经济复杂化和精细化的词语,怎么这两年又在咱们国家火起来了呢?如果抛开教育机构的推波助澜以及随之而来的政策制约给“内卷”层层包裹的负面色彩,这本身是个中性的词。
大家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思考——哪个时代哪个领域都有优胜劣汰,有竞争的地方都“卷”不是吗?
- 当社会突然放大内卷的负面部分时,真的没有将其噱头化的嫌疑吗?
- 况且,内卷就全然不可爱吗?未必吧。
- 内卷比“向下兼容”至少舒服多了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如是说。
- 都躺平和摆烂的话谁能进步呢?没了内卷,社会各行各业能进步吗?水涨船还高呢。另一个附和道。
- 几个平时发言不多的也使劲点头,说自己比较享受被卷得起来的同伴带着做作业,完成Project的感觉——被推着进步不也是一项利好吗?
- 一个学霸则默默抬头:“内卷”真没那么不堪,自我卷起来潜力无穷。
听罢,大家都乐了。
在这里,并不是要褒扬这些孩子:你看他们面对内卷秉持着“正向思考”(Positive Thinking)呢!确切地说,他们理解这个概念有着自己的批判性见地,恰如 Barbara Ehrenreich在《失控的正向思考》所言:教育的目的并不是学习正向思考,而是学习批判性思考,因为批判性思考鼓励人去怀疑。
显然,这个群体既不容易被大众传媒带节奏给内卷贴什么标签,也不容易被与内卷如影随形的恐惧感所裹挟。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对内卷的看法多维且客观,迄今我还没听到对内卷两极化或灾难化的声音。
Barbara Ehrenreich也曾提出:取代或正向或负向思考的,是去观察事物的真实面貌,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感觉与幻想对事实加油添醋,而是去了解世界是同时充满危险与机会的。
了解内卷,亦如是。
内卷并不可耻,且有用
大家亦慷慨地和我分享过,他们认为自己圈子里的“卷”的模式大致分为三类:
光明正大地卷:和这类同学在一起,往往有靠近正能量之感,他们卷在明面上,坦坦荡荡;
炫耀目的地卷:又卷又得刷存在感,自然不太招人待见,但是每个集体似乎都有这样的个体;
“两面派”地卷——“尽人事,在改命”。这类内卷达人最让人一言难尽,因其最爱放平他人,之后回家自己默默地卷到半宿……
大家的共识在于:内卷的气氛一旦被带动,作为集体之中的一员,在心理姿态上是很被动的,只是,被动并不代表不好,这些利好前文也说过。
倒是内卷下的一类人格或者一类倾向相当有趣——“藏拙”:享受了努力的结果同时又以表现努力而羞耻,意在树立自己“轻轻松松取得胜利”的人设。毕竟,“借助无所作为的策略,他们(青少年们)能对自己的失败做出基于选择性的、个人更容易接受的解释。(John W. Santrock,2009)
而对待这类伙伴,群体里的其他人往往会选择“看破不说破”:怎么卷是你的事,你开心就好,我更关心于我是否会带来良性竞争。
比我们卷的多了去了,我的坐标只在我自己
国际学校的生源构成想必大家不陌生,最不乏从北京各个区排名前三的小学或初中直接转来、或转去过国外就读又转回来国内的群体。拿目前仍住西城区的几个孩子们来说吧,其言谈中信手拈来便是“我实验二小的发小”、“皇城根小学的同学”等,因为一谈到发小,大家对“卷”的理解会骤然升级。
较之于一路公立上去,即将要拼“清北”的同龄人;较之于走公立学校国际部路线出国的朋友们,这坐在一个教室之中学习着国际课程文凭组织的课程且正准备着申请国外大学的小二十个孩子,都认为没有对比就不知道自己竟然“没受伤害”。
“您永远不会在我们身上看到最典型的内卷。”他们这样说的缘故,部分源于或目睹过或宽慰过仍在公立就读的闺蜜或哥们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们会惊讶于这些学霸强大的内卷力、胜负欲和与实力不成正比的心理承受力:
诸如都那么拔尖了,还必须事事拔尖,考第二名能伤心到不行的闺蜜;
再如小学就读实验班,一路走到百里挑一的尖子班但随时内心那根弦似要崩断的高度焦虑的邻居……
在这些同龄人面前,他们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抱怨内卷,也远不置身于“卷心菜”的内核。
不止自己没有过于卷起来,他们还能很擅长放平家长们呢。一个孩子曾分享过如何一步步把妈妈“放平”:
当妈妈说你的“托福”应该考到110,而我告诉她全世界最顶尖的艺术类院校(英国的)“托福”也只要求90分时;
当妈妈说你的IB总分至少拿个34分吧,而我查了半天确实我满分只需要24-26分便符合梦校申请要求时;
当妈妈说你最好要面面俱到,而我的几所梦校一致明文表达的是它们需要的是有独特想法、有批判性思考的作品集创作者;
最后妈妈一点点地被“放平”了,与此同时,潜移默化地接纳了本然:自己的女儿——这个将来想学艺术的高二女孩性格底色便是顺其自然、比较惜力。
而反观公立学校,“都得尽力做好”的气氛更足。毕竟,不少国际学校没有按照期末考试成绩结果排下一次期中考试考场和考号的惯例;毕竟,不少国际学校没有公立校班级微信群的设置,家长有分批被艾特无形中就有了潜在区分和隐含压力的群体氛围;毕竟,有的公立学校不乏“火箭班”和“实验班”的塔尖在被众生仰视。
仰望得多了,对比得勤了,外部奖惩机制更显性,会加固青少年们对待学业的动机之一——“外部动机”(extrinsic motivation):(大家)努力学习是为了拿高分或避免指责。
而我身边的这批孩子们,旁观归旁观,他卷由他卷,最终下定决心:不如还是自己和自己卷吧!也有集体压力,整体上不太受对比、排名、争先的困扰,因此而产生的输赢观、焦虑感等和他们的距离相对没那么切近(不排除个体差异)。毕竟“定海神针”一般的坐标不在外部,是长在自己身上的,这也使得他们的内部动机(intrinsic motivation)更为显著一些:自我决定、自发的挑战或好奇、个人努力这些因素对自身的影响更为关键。
当重心放在自己身上,自我效能感其实挺强的:
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相信我在控制我的生活情境,我想弄明白我将来所致力于的专长方向,并愿意以此为目标慢慢成长以产生积极的结果。
内卷,不是一个泛化和概括化使用的辞藻,而是一个人面对自身与环境态度的镜像写照,亦是一种文化和氛围养成。
菁kids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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