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叮当妈妈
图｜作者提供、Unsplash
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在孩子出生前后，会对未来做一番天马行空的描画。但再怎么展开想象，我也没料到，我将会成为一个体育特长生的妈。
女童叮当，6岁2个月，幼儿园大班在读。
跳绳30秒87个，能开合跳，有节奏地切换单脚/双脚。
乒乓球学了10节课，连续接球200下，教练找我们谈了两次，问要不要认真练一练，注册运动员。
加入“小联合国”女子足球俱乐部，和比大她2岁的西洋女孩一起踢球，水平能混到中等。
区游泳学校到幼儿园来挑选苗子，进门就指着叮当问老师她的姓名。
最喜爱的是搏击类课程：拳击、泰拳、巴西柔术、Capoeira。每个教练都对她的身体条件赞不绝口，一致认为至少相当于小学二年级较为优秀的孩子的水平。
还有偶一为之的项目：溜冰，教练带了几圈后，松开手，叮当就能自己滑很长一段路；橄榄球，试了一节课，教练说，来学吧！正经的！她真的是个苗子！
更不要说平时在公园放风时的表现了：追逐时跑第一个，在陡坡上冲上冲下，见到大滑梯，助跑几步冲到顶。除了有一次遇到一个12岁蹦床运动员连翻14个侧手翻叮当流露出羡慕的表情之外，其他时间听到的都是家长们的呼声：你看你快看，那个小孩！扎两根辫子的那一个！
溜娃的我顿时觉得自己威风八面，而我自己，从小到大体育都没及格过。这真的是基因突变啊。
特长自己会说话
回想起来，叮当第一次展示出她的体育天赋，是不到 1岁时的亲子游泳课。
上到第三节课，教练观察了她一下，然后两只手卡住她腋下，喊着口令，把叮当整个人从水下穿了过去。当时我吓了一跳，心想，这个教练胆子真大，万一叮当在水下一吸气，呛到水，甚至得吸入性肺炎该怎么办！教练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告诉我：这个孩子非常厉害，接受能力非常强，我评估她已经具有这样的能力了。真的，相信我。
教练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无非想卖课嘛！叮当确实很爱亲子游泳，但考虑到每次上课都需要一个大人陪同下水，另一个大人给孩子洗澡穿衣，家里人手没那么充裕，游了几次之后，我就不再带她去了——还有其他早教课要上呢。
叮当第二次展示她的体育天赋，是在近4岁时英文戏剧课的期末表演中。她扮演的角色是青蛙，出场时，连续十几个蛙跳，她跳得高、轻盈，恰当地转换方向，最后稳稳地站住，也没有特别大的喘气。
此前几个月，叮当爸爸周末踢球的时候顺便给她报了一个足球班，爸爸认为，他在大场地踢，叮当同时间在边上的小场地踢，休闲带娃两不误，是个不错的主意。教练觉得3岁多的孩子太小，不太愿意收。
爸爸说，我们不指望什么教学效果，让她跟着跑跑就行，教练这才勉强答应。
踢了几个月，天渐渐热了起来，天气预报37℃，地表起码有40℃，大人都有点受不了，叮当却波澜不惊地跟着大部队跑了一个半小时，没叫一声苦。我当时暗想，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是吃苦耐劳型的。
喏，你看，天赋已经在零星地闪着光，可我们做家长的并没有get到。不过，接着，有转折意义的时刻到来了。
邂逅拳击
那是一个平常的周六，照例在外面疯玩了一下午，我们走进一个商场打算给叮当买一杯果汁，喝完回家吃饭。在去果汁店的路上，叮当嗖地一声跑掉，然后一头贴在了一扇玻璃橱窗上。
玻璃那侧，是两位教练在打训练赛。我们抬头看了看，这是一家新开的MMA（综合格斗）俱乐部。
看一会儿就看一会吧。我们叉着手等。
“我要学这个！妈妈给我报个班！”
“乖，这是健身房。是大人锻炼身体的地方，小朋友不能进的。”
“我不干！”
然而销售过来了。然而正好即将开始一节儿童课。于是叮当心满意足地体验了一次。
“我要学这个！妈妈给我报个班！”
“快点走，回家吃饭饭了。”
当时是好不容易拽走了，没想到，第二天叮当没等我们叫早就自己醒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妈妈，带我去昨天那个地方。”
我们去得早，GYM刚开门，儿童拳击课的教练正好有空，又带了叮当20分钟。
哦，拳击，你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不好玩的，你学不长的。
然而形势终于变成了不报班不行。
看穿了必然是半途而废，于是索性升级成亲子卡，这样买下的团课可以全家共享，以后叮当不用了，我可以来跳跳尊巴什么的，反正也是偶尔要去健身房的嘛，这里离家也不算太远。
没想到情况的发展出人意料。
叮当饶有兴趣地学习这家MMA GYM里的所有课程——拳击、泰拳、柔术、Capoeira，而且进步肉眼可见，就连我这个体育盲都能感觉得出来。关键是天天想去，乐此不疲。
疫情来了！所有活动都按下了暂停键。
全体宅家的日子里，叮当吵着买了敏捷梯，买了手靶，在家里也要时不时来几下。
疫情闹腾了几个月，线上课效果又不好，于是我们陆续把思维课等“荤鸡”（编者注：由“鸡娃”衍生出来的词汇，特指学科类课外辅导，与运动、艺术等“素鸡”相对）项目给停了；接着升学政策陆续发生变化，民办摇号真的是真的了，中考体育分值上升了，防近视的宣传强化了，几个因素的叠加，等到各机构陆续开课后，我们调整了兴趣班的结构。慢慢变成了以体育为主（一周8节再加一个围棋），“荤鸡”只保留了一个英文，艺术类固定成芭蕾、戏剧、架子鼓的格局。
叮当最喜爱、最擅长的项目也逐渐水落石出——是拳击啊。
怀壁其重
那么，问题来了：
一周这么多体育课，科学吗？运动量会不会过多？项目安排是不是合适？幼儿体育有什么讲究和禁忌？这家MMA GYM的水平到底如何？训练是否成体系？体系是否科学？
我觉得是到了要花心思搞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了。
我认真学习了华东师范大学体育健康学院一位教授（本身是田径国家一级运动员）的相关课程、研读了能找到的一些书籍和论文（其中启发最大的是《青少年运动员体能训练》），还带着叮当拜访了上海体育学院的相关专家。一番摸索之后，把巨量信息梳理了一下，主要结论有以下几点：
- 其一，每天一小时中高强度运动，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是合适的，从国内的普遍情况看， 儿童的体育锻炼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不是强度太大，而是普遍不足。这种不足甚至可能导致当代儿童成为人类发展史上子代平均寿命低于亲代的第一代；
- 其二，儿童期除了阻抗运动，其他运动都能做；
- 其三，儿童期适宜从事多种形式的运动，全面锻炼身体的各种机能，促进肌肉和神经发育；
- 其四，大部分运动不需要过早开展专项训练，一般9岁之后才考虑定专项（游泳要较早确定）；
- 其五，叮当的身体条件、肌肉力量确实远超同龄小孩。
最后确认了目前在训的这家MMA GYM确实是一家高水平的俱乐部。
确认了这些情况之后，我们决定把目前的每周8节四个项目的体育兴趣班继续下去，于是下一个问题又摆在了眼前——
这么大的时间和经费投入，能把叮当的发展路径导向何处？或者问得直接一点：除了强身健体，还能给孩子带来哪些收益？
我一边展开新一轮摸索，一边用起了家庭亲子卡——我和叮当爸爸一起，也加入了拳击训练，我们要自己体会一番，拳击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小叮当成天乐此不疲。
几节团课上下来，我体会到，拳击是一项非常好上手的运动。比之操控一个物体（足篮排），或是操控一个物体击打一个目标（网羽乒乓），拳击只需要操控自己，所以进入门槛低。即便我这样的体育盲都能很容易接受拳击。拳击又是一个有很大发展空间的运动，要点不在拳，而在步法，腾挪闪避，敏捷细腻，虽然起源于街头，但经过百年发展，已经技巧化为“拳台上的芭蕾”。作为对抗性运动，拳击也非常讲究策略、战术，细细学下去，真是变化多端、奥妙无穷。不仅健体，而且健脑。
体育比我强一些、本身有一些体能基础的叮当爸爸索性买了私教课，认真地磨练起了拳击技术。一时间，晚饭后，或者娃的作业间歇，我们一家三口互相拿靶，相互探讨技术细节，或者观看比赛视频，三个人一起学习、一起探索的感觉，真的也是蛮好的！
另外一边，关于发展路径的问题，我也摸索出了一些结果，无非是三条路：作为业余爱好、作为升学加分项目，或是走专业路线，成为一名职业拳击运动员。
先研究升学加分。非常遗憾，拳击是一个小项目，大部分国内高校的体育特长生单招是不包含这个项目的，而被包含的项目，也要求非常高的水平（比如某高校要求游泳项目是全国前八、上海前三，团体项目还要限制具体打什么位置），且进入高校后的专业也有限制（比如某高校体育特长生全部进入旅游管理专业）。传导下去，在高中的体育特长生招生中，也很少有这个项目。
再研究走专。上一届全运会女子拳击冠军来自上海队。但真的去读体校吗？体校在学历层次上是中专，这个我还是有点接受无能。能打进全运会、奥运会固然不错，但打不进呢？练到一定程度发现高人太多，自己水平不够呢？还能及时止损，转换跑道，回到正常的读书升学上来吗？
从世界范围看，拳击是一个有一定经济价值的项目，所以除了进军奥运，还有一条路是打职业联赛。但如果走职业道路，可能就无法借助国家体制，要自掏腰包来培养了。场地、教练（还要分体能教练、战术教练、绑带教练、拉伸教练）、营养、康复，这是多么大的一笔开销！而且职业拳击在中国刚刚萌芽，世界四大拳击联赛之一的WBA，2016年才进入中国，这个行业还没有大规模资本进入，即便是高水平的拳手的收入水平也并不太高，知名度不过尔尔。王亚楠、张喜燕、蔡宗菊、高丽君、程婧……这些名字有谁听到过吗？这可是目前中国仅有的拿到过世界金腰带的5名女子职业拳击冠军呢！
由此可见，体育走专就意味着高投入、低产出、路径不明晰——要不，咱们就拉倒吧？
可我始终无法无视叮当的热情：幼儿园里值日生报新闻，她永远在报体育新闻；作为一个敏感、害羞的小孩，她看拳击乃至自由搏击、综合格斗的比赛视频时，表现出的不是害怕，而是高度的兴奋；听说昆明有个俱乐部是中国职业拳击圣地，她立即要求前去朝圣，在那又脏又臭充满汗味的拳台上行走坐卧，久久不肯离去；更不用说她上拳击课时候的积极、投入，甚至把拳峰都打破了皮，让有着40年在多国执教经验的美国教练啧啧称奇。
你看，左手是月亮，右手是六便士。生活就是这样充满矛盾。
没有特长吧，家长多少都会有些遗憾；老天真的给了gift吧，家长也得有那个能耐接得住！
越研究，了解得越深入，我就越焦虑。
这个时候，陈巍（美国花滑选手，藤校生）打败羽生结弦爆红出圈。我一边细读关于他的报道，感慨他的家庭，特别是他母亲的辛苦付出，再看有类似成长经历的周知方、刘美贤，一边脑海里升腾起一个念头：出国去！那就可以学业训练两不误了！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在体制内工作20余年，开车不敢，英文不熟，现在，出国去？
然而，定了定神，我又不怕了。
比如丁俊辉、比如潘婷、比如徐灿，其实已经为大家打开了想象的空间——为了娃砸锅卖铁走职业竞技路线，打出世界级水平，其实有很多人这么干，而且干成了！
具体到拳击这个项目，定专项的年龄比其他项目要晚，通常12岁开始。还有6年呢，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来确认这是否是叮当的最爱；还有6年呢，中国职业拳击还会不断发展，也许就能发展成为一项很有前途的事业；还有6年呢，中国的体育培养体系也面临重大改革，进一步加大体教结合，让更多孩子能够正常读书，放学训练，两者兼顾。
而现在，我们只需要做好当前的事情。
- 第一，不断打听留学的相关细节；
- 第二，做一些经济上的准备；
- 第三，尽量借力国家培养体系为叮当的身体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比如积极备选区游泳学校和区田径队。
竞技之外的收获
家长的这一番研究，叮当当然并不知道，但她的变化，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首先是身强体壮、不太生病，即便感冒，也是蒙头睡一觉就好了；
其次是自信心、心理稳定性得到极大提升。我曾目睹叮当面对一个大男孩的挑衅，淡定地抬头说：算了吧，你打不过我的。另有一个大男孩挥舞着“奥特曼拳”朝叮当冲过来，叮当胳膊都没抬，只是变换步法，让他屡屡冲锋又屡屡扑空，几个回合下来就累得躲到一边喘气去了。
最让我感动的是叮当的抗干扰能力。
前不久，叮当弯道超车，插入了一个围棋班，几次对弈之后，其他人渐渐都不再是她的对手，除了一个大男孩。大叮当一岁多，高叮当一个头，下棋时不但站起来，还用手比成手枪指着叮当的脑袋不断地biubiu。
叮当没有哭也没有怒，她只是盯着棋盘，下课时间到了，爸爸走进来要带她走，她都不动，直到老师过来说“今天就到这里”，这才站起身，鞠一个躬，收拾好自己的棋子走出教室。
事后我们对她各种夸赞，叮当说：这是以前孙教练教我的。我们这才想起此前的拳击课上，有一个试课的孩子不太守规则，叮当很受干扰，课后教练找她谈心：“我打比赛的时候，有人吹口哨，有人打闪光灯，那我怎么办？我还不打了吗？我不去看他们，我只盯着对手。”“你看这个屏幕（屏幕上是滚动的GYM的宣传片）：“when I am training, I should focus on my training.”几乎是一年前的这句话，叮当记到今天。
随着训练的深入，我们也慢慢体会到，竞技体育对人的要求，除了身体条件外，还有两个重要的条件：
>>一是要具有自我约束力来对抗人类贪图享乐和安逸的天性，能够常年保持斯巴达战士式的枯燥生活和严苛训练；
>>二是要有求胜的热望，能够自我激发，在比赛时有爆发式的情感，也有在最紧张、最疯狂时的情绪控制力。
我目前其实还无法确定青春期的生理和心理发育会把叮当导向何处，她是否会具有求胜的激情，是不是真的能具有一名运动员的全面素养。
是要怒放的生命，还是要“无灾无难到公卿”？原先的焦虑，是以为要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但是，也许并不需要做什么选择——
也许不管选的是哪条路，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也许未来社会的发展变化，超出我们今日之想象；
我们要做的，只是抓住一切机会，尽情发展我们自己而已。
每当看到训练结束后叮当的满脸满足，看到体育训练让叮当日益强壮、敏捷、稳定，愈加能够控制和运用自己的身体，我就满心欢喜：未来即便没有大成功，也一定会有小幸福。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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