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到英国寄宿中学读书半年多后,就遭遇了漫长的疫情线下停课,挣扎在网课和退堂鼓之间,进而有了这样的反思。
“我觉得无论在中国还是英国,学校学的知识都没有用。”15岁的儿子说。
文|李梓新 图|pixabay.com
“这样的思考很好!以前我们只能在这些被规定的知识里竞争,考到比别人高的分数寻找出路,没有机会思考这些知识有没有用。”我鼓励他说。
作为一个父亲,一个教育创业者,我也经常不经意地被“传统教育究竟有没有用”这样的问题撞到几下,就像家里那张用旧的椅子偶尔也会绊到脚一样,没有人思考它为什么出现在这房间里,在这个位置——似乎有了房子以来就是这样的。
是时候来直面这个问题了吧?我想。
我们的教学按照传统学科来分,语文英语数学物理生物化学历史地理,统一的教材。我们学得了一些轮廓和皮毛,然后在做题之中分出高下,获得一张Next Stop的入场券。
我支持我的孩子反思这种模式。
我觉得总要有孩子出来指出这个“皇帝的新衣”吧,虽然他可能会因此付出代价,无法参加浩浩荡荡的皇帝游行队伍当中。如果不接受“系统”的学校教育,他将失去文凭,失去一张证明自己的纸,收获别人一些怀疑的眼光,处在一个不知如何定位的社会起点。
以儿子的感觉,今天的知识获取,其实已经不分课内课外,而是处在一种整体混沌状态中的随机分配以及自我获取。一个人如果能够自己进行研究,他可以在互联网获得很多的信息。
比如,他的五阶魔方最快17秒能完成,就是在网上学到的方法。他最近喜欢上说唱,家里的录音设备,都是他在网上和朋友学习购买并配置起来的,在家里做了一个小小的录音室。
这些知识能不能最终帮助他走上某条职业道路,使他足够经济独立?我不知道。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他通过给我的播客制作片头曲,获得了100英镑的报酬。他之前通过写微信公众号,获得过几千块钱的打赏。
听说我朋友找了一个小伙子给短视频加字幕,每月收入3000块,他觉得这钱不难赚,因为他已经为自己的视频做过很多字幕。我鼓励他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打个广告,说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可以接活,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充分的动力。
一些不容易自我摸索学习的专业,还是需要在学校学习的,比如实验室、建筑学等等。这就需要孩子保持在一个富有竞争力的池子里,最终通过考试被遴选。但是孩子在漫长的十几年的学习里,通常是不知道自己将选择什么专业的,他甚至无法提前思考。这个过程中,一旦让他怀疑起自己所处“内卷”轨道上的意义,确实会带来很大的困惑。
我和他聊起这个问题,他说:“应该不用迎合这个系统吧。但也要学会和这个系统共存。”
今天,社会对内卷和“996”现象的反思,也使人们对于工作的态度在悄然发生变化。这些变化或多或少会传递到孩子身上。一份需要让自己付出太多或者委屈自己的工作,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风尚,但新的最好的工作生活状态是怎么样的,如何实现某个程度的独立,人们并没有统一结论。
另一个触发他思考的是他了解到自己所上私立学校学费的昂贵,无论是中国还是英美的私校都如是。这个学费的最大价值,在他看来只是提供了一些“气氛组”,就像星巴克一样。
学校提供了一个同龄人生活相处的环境,这是孩子不可缺少的。但疫情来袭,连这个线下的“气氛组”都被剥夺了,那么高价学费还有价值么?中国的孩子要忍着时差和健康问题上网课么?这是他难以做决定的地方。
从一个家长的角度,几十万的学费自然不便宜,但很多家庭闭着眼睛就掏出来,是因为大家都相信这套系统,相信这个教育系统能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还不赖的“人才”——你也可以说是一个“产品”。
隔行如隔山,很多人找不到别的办法。但当我自己成为一位教育创业者,也在研发和组织课程的时候,就会看到传统教育框架里很多教育方法乃至于师资的不足。
我确实很难做到毫不怀疑地将孩子“交托”给某个教育系统。独立思考,不追求完美,一直是我对学校教育的态度。但在疫情袭来,孩子的教育道路出现重大变化的时候,我是要一鼓作气为他构建“创新教育”的实验,还是在系统内寻找新的解决方案呢?这也是对父母精力和经验的极大考验。
在英国的校园里,儿子觉得学习方法上还是比较传统,少有小组合作的项目,不像他读过的IB体系里面MYP的部分课程。英国让他怀念的是house文化,几十个学生在传统的英式house里面,有housemaster(院长)、matron (女舍监) 和学术tutor的照料,还有集体活动和文化传统。
这种集体的文化氛围构建,是家长个人很难提供的。但当这种线下体验也因为疫情而取消了,至少在一个特殊的阶段,我们是否还要为保留学籍、为了一个长期的延续性(比如有一张成绩单),而持续地买单续费?还是说,可以把现在疫情的时间,当作一个gap year,安排一些有利于身心健康的活动,以及社会化地组织一些知识上的学习?
对于中小学生,gap year是很少见的,因为很少有学校提供这样的选项,而且这段多出来的时间,对家长的安排也有很多考验。
我们和儿子商量,他可以去尝试健身,纠正他的驼背和姿势问题。又送他去参加即兴戏剧的培训,让他进入了一个新的圈子。在那个圈子,他初出茅庐的说唱技能得到了赏识。紧接着,他又加入了脱口秀开放麦的圈子。这些活动大多在晚上举行,如果他要上网课,就无法兼顾了。
我惊喜地发现,至少我曾经担心他不看地图、不认路的问题,在他去参加这些活动途中就解决了。他学会了使用共享单车,用手机里的地图认路,自己在城市里去往目的地。要知道,一年前,他还是一个两点一线,几乎完全不认路,也不懂得怎么去探索城市的孩子。而在之前疫情还不太吃紧的时候,他和我一起去了北京、杭州,回了我和太太各自的故乡,也对“乡土中国”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目前我们的gap year安排还算不上系统。儿子一边在上着我组织的“美国研究”课程,一边在安排着自己的录音和抖音更新进程,偶尔帮忙带着妹妹,培养兄妹感情。他自己也在思考着下一步的选择,究竟是回到英国的体系里,还是回到之前的IB体系,还是见招拆招。新的择校和申请,都是他自己进行了。他更相信自己的身体感受,去到一个校园的感受。
至少,通过疫情,也让他对自己所处的学习和生活环境有了一个清晰的总体认知,而不是以往一直按照父母的安排埋头前进。
每一个当下,都是学习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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