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相遇一分钟。
文｜竞波 图｜Julie Johnson
一个雨天的下午，为了付燃气安装费，我来到市政厅的一楼服务台。
排队的人不多。在我前面只有一位女士，正和窗口里面的收费员讨论她的停车罚款单。她的两个孩子，大约10来岁，在妈妈旁边听了一会儿，然后就奔向服务台右手边的角落。那里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机器。
这台机器很简单。台面上只有三个按钮，分别标注着1分钟，3分钟，5分钟。按钮一点，下方就像ATM一样吐出一张收据模样的纸条。孩子们忙着把纸条拿到手里，看一下不满意，再点按钮。一人有了两三条，就坐到椅子上开始读。等妈妈手续办好，他们就手攥纸条跟着妈妈离开了。
我办完事，也凑过去看。原来，这台机器名叫Short Story Dispenser，短篇文学自动发布机，由本地市政府和市图书馆联合赞助。虽然功能上很像自动售卖机，但对读者完全免费。
打印的纸张是环保纸，材质较硬。拿在手里，短的像一张戏票；长的一直垂到膝盖，要两只手一起，从头一行一行往下移动着读，令人想起古人的三尺绢书。
故事的主题和类别无法选择，机器打印什么就读什么。习惯了网购一个灯泡都要面对上百品种的我，对此还有点不知所措。整个机器只有一个选项- 篇幅长度，1分钟，3分钟，5分钟，很适合排队等候时的碎片时间。
点击1分钟，我得到一首短诗，“The Face That Launch’d A Thousand Ships”，写的是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作者是英国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龙，1564-1593，与莎士比亚同期。
点击3分钟，得到一个探险故事，少年半夜离家，来到尼斯湖上搜寻水怪。
5分钟的故事为“Two Military Executions” ，两次军事处决，作者Ambrose Bierce，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著名作家。这篇文字较多，段落之间距离紧密，窄纸条使得段落长度加倍。习惯了手机阅读，看这个还真要静下心来才行。
这三篇，我从没有听说过。若是没有这台机器，我也不会想到要找出来读。好奇心和随机性，让我和它们，以及三位遥远年代的作者，以最简单的白纸黑字，做了一个短暂的相遇。
短篇发布机出品于法国的Short Edition 出版公司，由阿尔卑斯山脚下 Grenable 市的四位年轻人创办。法国文化历史悠久，号称作家之国，文学氛围浓厚。据统计，17%的人口曾动笔写书。这4位年轻人继承传统，在充满大小屏幕的数码时代，一心想的是如何推广文学。
2014年的一天，他们聚集在自动售卖机前稍作休息，突发奇想，如果这个售卖机出售的不是零食和咖啡，而是短篇故事，该有多好。文学和故事，也应该像零食和咖啡一样，随处可以遇到。
他们把模型做好，带到Grenable 的市长面前。
市长Eric Piolle本人是力主环保的绿党成员，反对消费主义。在任市长期间甚至发令，禁止在Grenoble 城市的街道上张贴商业广告。年轻人带来的短篇发布机，让市长看到了市民与文化相遇的更多可能。他出手就订了8台，放置在市区公共区域。
大家原以为是做了个玩具，没想到，几个月内就吸引了来自38个国家的媒体，发表了230多篇报道，在国际文化界和创业界引起轰动。
在美国，导演弗兰西斯·科波拉，因电影《教父》三部曲成名。制作电影、经营酒庄之外，他还是一位文学出版人，主办的短篇文学杂志，在作者和读者社区很有影响。
科波拉听说了短篇发布机，正中下怀，马上订了一台，放在自家位于旧金山的意大利餐厅里。这是进入美国的第一台，短篇故事由法文改为英文。除了经典文学，也发布由当地读者评选，或者写作大赛选拔出来的优秀短篇。
这个纯文学的免费发布机立刻爆红。等座的顾客，随手点一篇，读完彼此交换，也是很棒的就餐话题。常有路人闻名前来，不为就餐，而是想看看今天会得到什么故事。对于作者，看到自己的文字以如此奇妙的方式被送到读者手里，自然欣喜。
科波拉立即投资Short Edition，使更多短篇发布机进入美国，在政府机关、机场、加油站、学校、图书馆和连锁店等地相继出现。到今年，Short Edition 的短篇发布机已经为读者打印了由九千多位作者写的多达270万个短篇文学作品。
听说香港也引进了。正发愁孩子中文的我不禁想，如果纸条上印的不是英文、法文，而是一段红楼梦姐妹诗社，孩子们意外读到，她们也会心向往之吧。
竞波
北京人，留美15年之后，回国居住12年，在上海加入英文媒体《Shanghai Family》，在北京参与创办国际教育媒体《菁kids》并担任执行出版人。2016年又随全家搬回加州湾区。有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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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菁kids 3-4月刊《给孩子的设计》，印刷版于2019年3月出版发行，扫描下方二维码，可进入TRM SHOP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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