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文化夹缝中求生存”的，不仅仅是第三文化小孩

“第三文化孩子”是指，在与父母不同的文化和语言环境中成长起来，逐渐形成自己的独特文化的孩子们。

我家两个女儿虽然在美国旧金山出生，但很小就随家人回到国内，一住10来年，现在又搬来美国上学。要说“第三文化孩子”，严格按照定义来说不能算，因为，她们基本算是在国内、与父母文化相同的环境里度过幼儿到少年时期。

但从各方面来讲，她们都不是在单一文化里长大的孩子。

孩子在中国，先后上的是双语学校和国际学校，进入学校就像进入到飘在空中的“气泡”里。出了学校，被视为“美国人”的时候多，说英文被夸奖，说中文被纠正。

记得有一次在地铁里，姐妹两个聊动画片，因为看的是英文原版，就连说带笑全英文，声音越来越大。我递了几次狠眼色都没用，最后气得跑开，离她们远远的，一到站自己先下车走了。

过了好几站两姐妹才回过神儿，打电话找妈妈。我没好气地说，哪儿有你们那样吵的，还英文，周围人烦不烦呢。姐姐说，没有啊，说英文被人看很正常啊，早就习惯啦。

来到美国上学，落到美国人堆里，孩子突然对中文和中国的一切更感兴趣了。

13岁的妹妹爱吃，对中餐念念不忘，吃顿豆浆油条就幸福得要迸泪花。这边学校里，华人孩子被爸妈催着上中文学校，其他族裔孩子也有学中文的。看她从国内来，就和她讲中文，问她中国有什么新鲜事儿。妹妹回家就要求：咱们多说中文吧。

一次放学后，妹妹带着华裔同学回家。听我说到第三文化，两个人都很不解。什么是第三文化？我哪里有第三文化？我帮妹妹理了一理，她自己的朋友中，无论在美国还是中国，居然大部分都是和她一样，是在“多种文化夹缝中求生存”的孩子。同学一边听着，也恍然大悟，原来我又是第二代又是第三文化！

16岁的姐姐说，每次在学校介绍自己，都要比别人多花至少一倍时间。别的同学说，“我来自德州。”这样就完了。而姐姐要从头开始，不仅家搬来搬去，学校也上过好多。介绍完了，对方更糊涂了：说到底，你算是哪里人呢？

暑假里，姐姐在大学里上夏校，遇到很多来自其他国家的学生。其中有一位男生从德国来，从小住过不少国家，这次来体验一下美国大学，再决定是否来留学。姐姐也想过是否去英国上大学。我说你升一次学就跨一次大洋，用不用这么费事儿啊？

这些孩子很难想象自己会20年、30年在一个地方一直住下去。年纪轻轻离开家，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开始新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好像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姐姐说，这样的人周围有很多。但这些经历不一定就能让这个人有意思。她交朋友不看这个。这些经历对她而言是不是优势，她也没想过。也许以后有，就等着发现吧。“当然，如果跨文化跨地域也能遇到好朋友，那就更酷了！”她说。

关于中文，姐姐不经意讲的这段话让人一直暖到心里：“你看不出来吧，我其实很喜欢中文，尤其是古文。虽然考试成绩差，但我喜欢。老师讲古诗的时候，总说怎么怎么美，真好。讲其他课文的时候就净让我们记住，没什么意思。我想，是因为有你们一直帮我过滤，我才这么喜欢中文。”

关于适应不同的文化，姐姐的比喻是，“我脑子里好像有几个口袋。来到一个地方，就打开相应的口袋，比如北京的，美国学校的，家里的。我在中美两种文化里都有缺失的地方，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感觉两方面都不算完整。不过困扰倒是并没有，有点儿不方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重点是，我还在寻找自己。从这一点来讲，谁都不是完整的。”

我想，在当今世界里，文化和语言借着互联网的力量更大范围地加速传播，能单纯地生活在一种文化里的人群越来越少了。即使在同一个家庭范围内，在祖辈文化、父辈文化，和孩子的文化之间，也渗透着语言和地域上的多元化。焦虑于传统继承之外，经历了在不同时间段里，孩子们不同程度的回归和离去，父母的心其实也越来越宽，越来越放得开了。

不仅限于旅游，从小就浸润在多种语言和多种文化中，有过“异地”生活体验、见多识广的孩子们，更能透过表面的差异看到深层的相通。会让他们特别敏感而痛苦的，是那种单一的，抵触他人的，只强调和提倡某一种文化的，视外来者为无用和另类的社会环境。

作为父母，为了孩子们能继续探索，还是多支持“多元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