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有一个机构叫做女子走读联校信托（Girls Day School Trust) ，简称GDST，旗下共有二十四所私立走读学校。GDST的前身成立于1871年，在维多利亚时代，专门为推动女子的教育而设立。在这些学校中接受教育的女子有两万多人。温布尔登学校（Wimbledon High School）是英国信托旗下著名的女子学校之一，它招收的女生从四岁到十八岁，坐落在伦敦西南的温布尔登区，以此得名。
文：恺蒂 图：Jane Lunnon提供
近日，针对女子教育，笔者在伦敦采访了温布尔登女校的校长伦宁（Jane Lunnon）。
Jane认为，青春期的女孩需要空间，需要在没有异性压力的情况下找到自己、认识自己、找到自信。混合学校中，男生的声音通常比女生的要响，女生的声音就被淹没了。女校则把男生“驱逐”出去，客观上为女生创造了不受男生影响的空间。“这样，等她们离开学校时，她们就完全准备就绪，可以去征服世界了。她们会相信，她们的世界和男子一样，是没有限制的。”
菁kids上海：伦宁校长，谢谢您接收采访。能否先请您谈谈您自己在教育界的经历？
Jane Lunnon：我已经在温布尔登女校担任了三年的校长，之前我是惠灵顿公学（Wellington College）的副校长，惠灵顿公学是男女混合的住宿学校。之前，我是另一家女子学校的副校长，再之前，我曾是惠灵顿公学的英语老师和英文系主任，当时的惠灵顿公学主要还是男校，只在高中招有一些女生。所以，我在教育界的工作经历可以说是男校、女校、混合学校、现在又回到女校。我自己在学生时代上的是女校，所以，我非常清楚女校在女子教育中所起到的影响。
菁kids上海：英国的私立学校中，百分之八十都是单性学校，混校很少。单性学校和混校哪种更好，也一直有很多争论，例如，去年，男女混校的布赖顿公学（Brighton College）的康恩校长（Richard Cairns）就曾撰文，说单性学校已经过时，孩子们踏入社会就必须学会和异性相处，单性教育，特别是女校，对女孩非常不利。我记得您当时也曾撰文反驳他的观点。能谈谈您的看法么？
Jane Lunnon：对，那场辩论是去年的事了，康恩校长认为因为生活中不可能避免男女在一起工作生活，所以，单纯的男校或女校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在我看来，从男孩的角度出发，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因为男女同校对男生确实非常有利。但对女生来说，情况并不是如此。
我并不是说男女生不能同校接受教育，我也承认确实有许多出色的男女混合的学校，例如布赖顿公学、惠灵顿公学，都是很好的例子。我只是说，在女校中培养女孩子，要容易、自然得多。
菁kids上海：哪些方面呢？能否请您详细谈谈教育男生和教育女生的区别？
Jane Lunnon：我相信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样的，对他们的教育也不同。曾有一种说法，认为男女之别因后天教育而形成，我不那么认为。
我女儿今年17岁，儿子15岁。从小我们并没有刻意给他们不同的玩具，或让他们穿不同颜色的衣服。但事实是，我儿子更喜欢车子、玩球，而我女儿更喜欢收集贝壳，更喜欢研究蘑菇。性别区别是天生的。
我知道每个孩子都不一样，不应该笼统地概括男孩女孩的性格。但如果比较宽泛地概括性分析，男孩比较会冒险、有一种自然的承压能力，他们更吵闹，比较自信，虽然常常是盲目的自信。而女孩一般会更切实际，更能理解别人，具有同情心，更有直觉，更会与人相处，更具有团队精神，更具有创作力。
小学期间，同年龄的男孩可能比同年龄的女孩发育晚，所以，一般都是女生成绩比男生好。这样，男女同校的情况下，男孩不希望被女孩甩在后面，他们可能会努力学习，这对男孩是鼓励。但对女孩来说，老师可能会为照顾男学生而放慢进度，女孩就会被拖后腿。如果是单性的女校，例如我们学校的小学部，这些女孩子是由专长于教育女孩的老师来教学的。
菁kids上海：到了青春期，男孩与女孩的区别是否更明显？
Jane Lunnon：青春期之前的孩子们一般对性别没什么知觉，大多数时候也是男孩与男孩玩，女孩与女孩玩。在学会如何和异性交往之前，孩子们先要学会如何和同性交往。这很自然。
但到了青春期，也就是13到16岁，异性就变得非常重要。青春期的女孩太在乎同年龄的男孩怎么看她们。虽然许多出色的混合学校中，学校也在尽最大努力提高女生的自信，试图做到男女完全平等。
但最难对付的是大家潜意识中对两性的不同看法。
在混合学校中，女生更多地会选择人文学科，而不是选择科学或数学，肯定没有老师或同学公开说数学不是女生该学的学科，但潜意识中，男生可能会觉得学习理科对女生来说不够“性感”，不知不觉间，就会影响到女生的选择。但在我们学校中，许多女生上大学时会选择理科，完成爱丁堡公爵奖（The Duke of Edinburgh’s Award）的也很多。
青春期的女孩需要的是空间。她们需要在没有异性压力的情况下找到自己、认识自己、找到自信。混合学校中，男生的声音肯定比大多数女生的要响，他们更吵闹，女生的声音就被淹没了。女校把男生驱逐到等式之外，为女生创造了没有男生影响的空间。这样，等她们离开学校时，她们就完全准备就绪，可以去征服世界了。她们会相信，她们的世界和男子一样，是没有限制的。
例如，我昨天去参加了《每日电讯报》有关“女子教育”的研讨会，大家谈到如何让女孩子勇于承担领袖的角色和责任。大家都知道如果有男孩子在场，女孩子会自然而然到男孩那里去寻求意见，男孩自然而然成了领袖。在女校中，没有男孩，女孩们没有选择，必须承担起领袖的角色和责任。
我刚才说的这几年青春期的阶段，也就是英国从11岁到18岁的中学阶段，是女孩长大成人的阶段。女校对大多数女孩会更有益处，当然，我并不是说所有女孩都应该进女校。对于家长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合适自己孩子的学校。
菁kids上海：对于教育女孩子来说，哪些是最重要的应该让她们具备的素质？
Jane Lunnon：在我看来，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女子来说，最重要的素质是有自信心，有想象力，还要有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要做的事情里。
自信心，不只是知道自己的长处和资质是什么，也是要能够进行自我挑战，能够准备去冒险，敢于去做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勇于适应各种变化，这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去走。这才是深度的自信。
我们希望能够增强女孩们的意志力，并且要教会她们如何看待失败，能够把失败变得有意义，受益于失败。我们要让那些出色的优秀女孩意识到，失败并不是坏事，我们也希望培养她们如何对失败进行一种正面的叙述。
关于如何叙述，可以给你举个例子。我的两个孩子觉得一场考试没考好，女儿回家后会说：“今天的考试没考好，我没有复习好，许多问题我都不会做。”儿子回来后则会说：“今天的考试题目太奇怪了，考卷的题目没有出好。”虽说最后的结果，大多数的情况都是我女儿比儿子要考得更好，但是从两个人对同一情况的不同叙述，你就可以看出谁更自信。
所以，如何更有自信地进行叙述，这也是成功的秘诀之一，这也是自信的表现。对于二十一世纪的教育者来说，虽说传授知识仍然很重要，但我们的任务远远超过了只是传授知识。
我经常对孩子们引用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Gerard Manley Hopkins在那首《如翠鸟着火了》中写的的诗句：
自我，达到自我
“我自己”，它说着拼着写着
叫喊着“我做的就是我，我为我而来”
我们教育孩子，并不只是让她们以后找到好工作，让他们的父母自豪，更是为了让她们能够在社会上找到一个最适合于她们的位子，让她们得到认可，让她们充满自信，并且能在情感上全面参与到以后要做的事情中。
菁kids上海：我知道你温布尔登女校每年都有“失败周”活动，能否请您谈谈这“失败”周的情况？
Jane Lunnon：“失败周”是我们特殊的活动，已经进行五年了。每年的活动都不一样，我们希望以此来培训孩子们的意志力和承压能力。
例如，有一年，我们的口号是Great girls get gritty，鼓励挑战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从未做过的事。今年的口号是Fail Better，我们有一栋“失败墙”，学生和老师都可以为这栋墙加上“失败砖”，写下自己的失败经历，例如有的还没有考出驾照，有的是可能没有得到剧中的角色。我写的是我十二岁那年，数学考试得过一个D，当时是我觉得那么羞耻，没告诉任何人，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痛哭，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幸亏那次就经历了巨大的失败感，让自己的身心反而坚强起来。
如何定义失败？失败是什么？特别是对成绩特别优秀的高材生来说，她们的字典里必须有“失败”这个词。我们公开地讨论这个词，拥抱这个词。没有经历过失败的孩子是脆弱的。平时，除了那周外，我们也经常在晨会、或举行讲座等方式来谈论这些问题。
在“失败周”的最后一天，我们常常会有一个“喜剧之夜”，学生上台取笑或模仿老师，其中最被嘲笑的当然是我，她们的模仿可以说是惟妙惟肖的。
菁kids上海：英国所有的学校中都有一项Pastoral Care，这个词在中文里很难翻译，类似“教牧关怀”类。请问贵校在这方面是如何实施的？
Jane Lunnon：前面讲的“失败周”，就是我们“教牧关怀”的一部分。我们学校有一个主题，就是grew， 生长，我们校徽上的树枝和苹果，都是这个意思。我们对学生身心健康的关怀也集中在成长上，给孩子一个全人教育。
每周我们有三次晨会，还有每周45分钟的个人、社会、健康和经济的课程，简称PSHE （Personal, Social, Health and Economic）。我们也经常邀请校友、家长或有关人士前来进行讲座。
教牧关怀的一个重要工具是同龄人咨询，也就是经受过特别培训的高年级学生去帮助低年级的学生。现在社交媒体的盛行，女孩之间的友谊可能会出现摩擦，对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她的朋友们。有时候，如果她们遇到问题，高年级学生给她们咨询帮助，要比家长或老师都更有效果。
菁kids上海：对女性来说，如何处理好家庭与事业的关系，是个热门的话题。你们是如何帮助女学生们进行准备的？
Jane Lunnon：我记得我的学生时代，类似的话题在学校里是没人讨论的。现在，这个话题对我们来说也至关重要，特别到了高中，我们会有公开讨论，或是邀请校友们来进行现身说法。当然，女性要在家庭及事业上达到平衡，需要全社会的支持。学校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们试图为孩子们做好准备。
当然，现在的工作环境也在改变，许多公司允许更有弹性的工作时间，因特网也让人可以在家里工作，当代男性也更愿意参与管家照顾孩子。但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的关系，依然充满困难。
菁kids上海：孩子离开学校时，你希望她们是怎么样的年轻女性？
Jane Lunnon：我们希望我们的学生离开学校时，能够充满自信、脚踏实地、拥有优秀的价值观。我们希望她们学会如何建构一个有效的叙述框架，如何以积极的态度对待未来。有了这些资质，不论她们在未来的生活中如何选择，都将是正确的选择。
恺蒂
自由撰稿人，策展人。曾出版散文集《海天冰谷说书人》、《酿一碗怀旧的酒》《书缘情缘》《南非之南》《南非歌行》《约堡黄昏》等。现居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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