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母亲节,我想讲出姥姥的故事

在这个母亲节,我讲出姥姥的故事,不仅因为姥姥于我而言是有母亲般意义的存在,更因为只有深切地了解了母亲的意义,我才可能放下一直缠绕于心的,我对姥姥深深的愧疚。

我出生后,一直住在姥姥身边。妈妈生下我后乳腺炎很严重,上班又非常远,不能每天回家,我是姥姥用奶粉喂大的。用心理学的语言来说,我出生之后的“重要他人”,其实是我的姥姥。

文/阿褚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小时候并不算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在粮油供应都还要凭票的年代,姥爷专程坐很远的车到养鸡的农场,换回来两大盆鸡蛋存在家里,就为了给我一个人补充营养。

那时我不到一岁,还不太会说话,就默默地爬到床底下坐好,把两大盆鸡蛋一个个全磕了听响儿。大人好不容易找到我把我从床下拖出来的时候,我满头满脸都是蛋液,很镇定。每次听他们讲这个故事,我都很心疼,心疼蛋。

这样的淘气,一直延续了好几年——比如用插销把自己锁在家里又不会打开插销而大哭,最后是姥爷把窗户砸了来“救”我;

或者在姥姥上厕所的时候,把她反锁在卫生间里,我好欢快地跑出门玩儿,把姥姥还在卫生间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要么就是把正在蒸的包子不言不语关了火,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还能发生什么呢?被大人一顿熊呗。

饶是这么淘,我不记得姥姥凶过我。唯一一个印象,是我缩在床角很得意,姥姥腿脚没那么利索,就拿了一个拐棍,用弯的头来钩我。自然是钩不到的,她好像被我气哭了,后来又笑了。

和所有孩子一样,我向往每天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但是他们工作的地方都离姥姥家很远。

我还记得在他们特定回家的日子里,姥姥会陪我会在大院门口早早地等,只有一趟公交车经过那里,我有时候会等上三四辆车,才看到等的人从车上下来,特别开心。

但晚上我却是不肯和父母一起睡的,我会一直哭闹到他们允许我回到姥姥的房间,只有在姥姥身边躺下,世界才是安全的。

这些并不是我的臆想,而是我对和姥姥在一起的生活,残存的但非常鲜活的记忆碎片。后来的很多年,我都怪自己记住的太少了。

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时候,爸爸妈妈把我接到他们身边同住。回一趟姥姥家,要换乘至少三趟拥挤的公交车,花上两个小时的时间。所以上小学后,我印象中自己就很少去看她了。

只记得有一次,我和姥姥一起坐在她的大床上,我用小孩子幼稚无聊的方法试着逗姥姥笑,没完没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惶恐,因为他们说姥姥生病了。

姥姥一开始抱着我哈哈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叫我不要闹。那大概是我对姥姥最后的印象。

再回到姥姥家的时候,我站在姥姥的房门外,看到大床上空荡荡的。姥姥不在了。

大人们说姥姥去世了,然而我一滴眼泪也没掉,心里是麻木的,我只想赶快离开,回到我已经熟悉的爸爸妈妈家里。那年我十岁。

关于姥姥的情感与记忆,就这样被尘封了起来。我不愿意去看,也不愿意细想。直到中年,一次心理疗愈让我意识到,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我是在10岁那年,失去了心里最亲密的人。

在那之前,我只顾着在自己的新生活里奔跑,从没想过要回头陪伴她。从此,巨大的愧疚、恐惧还有愤怒就深深埋在了心底。

现在,“姥姥”依然是我无法触碰的话题,一提起来情绪就会失控。从我意识到姥姥对我的重要,想要写一篇文字纪念姥姥到现在,又已经过去了数年。难以启齿啊,我觉得自己是个不孝的孩子。

在这个母亲节,我讲出姥姥的故事,不仅因为姥姥于我而言是有母亲般意义的存在,更因为只有深切地了解了母亲的意义,我才可能放下一直缠绕于心的,我对姥姥深深的愧疚。

我现在也是一名母亲。

我的大儿子已经13岁了,成为了一名青少年。你猜怎么着?一个青少年和他在小学时的样子,可以截然不同。

哥哥自小是个高敏感的孩子,他需要更多陪伴,倾听和接纳。他小时候无论是滑滑梯,还是下楼梯,都比同龄的孩子谨慎,一直要牵着我的手。

那时我心里是担忧的,也会不耐烦,因为我怕他不够独立,不够勇敢,但我庆幸自己还是每次都递给他我的手。我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满足他对安全感的需求,理解他的谨慎,同时寻找机会轻推他离开自己的舒适区慢慢成长。

七年级好像是个分水岭,哥哥一下子就跳跃式地长大了。他开始每天自己骑车上学,自己去学校小卖部买东西,和好朋友一起在周末骑行60公里在北京的周边长途闲逛,还会在北五环的荒僻之地,自己定位自行车专卖店来处理半路自行车掉链子的紧急情况。

那个从小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孩子,现在会跟我说:”妈你帮我约好牙医,放学后我自己去诊所做矫正。“

他突然不太需要我的陪伴了,而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和同伴的友谊上。和他出门的时候,他腿长脚长地远远走在前面,时常忘了等我。

虽然一切成长都是个有迹可循的过程,理智上我们都理解对孩子最好的爱就是放手。但一旦孩子踏入青春期,成为一个满心壮志,想要飞得更高远的少年时,做妈妈的,心情总是五味杂陈的。

最多的当然是欣喜,一个独立的想要奔向世界的孩子,内心是健康的。他拥有朋友,拥有自己的喜好和乐趣,也拥有自己的困惑和烦恼,对于自己想不明白的事,他会和我叨唠,也会向我抱怨。我就微笑着听,很感激他对我讲。

但失落也是一定的,那个曾经抱在怀里的小肉球,惊惶中看见妈妈才能安心的眼神,总要牵住妈妈的小手……长大了,他一往无前地向前跑,面对太过精彩也太有挑战的世界,已经顾不上回头。

曾几何时的我,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向前跑的孩子,忘了回头,忘了看看被我落在身后的姥姥,猝然失去,不知所措。

为此我把羞愧和恐惧深深地埋在心底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过了很多很多年。

直到我也站在了妈妈的位置,感到自己的背后集聚着姥姥和妈妈的目光,而我的目光也在投向向前奔跑的我的孩子们,才懂得:母亲于孩子,注定是那个伴一程,记一生,以目光相送的人。

母亲的目光,如胶漆,如暖阳。

我看着孩子们的背影,为他们的独立骄傲。当他们向前飞跑,我也不会停下脚步。当他们飞得高远,我送上满满的祝福。

此刻再回头,我迎向姥姥的目光,懂得了她没有责怪,懂得了她的思念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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