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hoebe
图|Phoebe、Unsplash
未满15岁的老大秋天要跨越半个地球去留学。
想起自己人生第一次独自远行,是从上海去北京念大学,18岁的年纪,12小时的火车硬座,和几个新认识的“老乡”同学。今天的老大,将这份经历提前了4年,距离增加了10倍。上海到纽约的航班15个小时,出于不同的原因,一样没有父母同行。
直到毕业,父母也没有走进过我的大学校园。当时完全没觉得失落,因为所有外地来的同学,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可是打开老大高中的校历,一年里有9个周末叫community weekend, 欢迎全家来学校社区相聚。
三个小长假更是思乡时,感恩节、圣诞节、春假,各有20天左右必须离开宿舍。往年据说由学校推荐付费托管营或者热心的当地师生家庭可能招待,但不到确认老母亲总是不放心啊!忍不住问每个释放善意的美国朋友能不能借宿,被几次婉转拒绝后才停止了这样不懂事的焦虑。
这个夏天要完成的to-do-list很长很长,忙得冲淡了离别的忧伤。
6月底先飞去广州办签证,提前准备好存款证明和签证照片,缴费预约面签日期。关于是去广州隔离但能早日出签落袋为安,还是等上海美领馆重开,从6月1日开始纠结了大半个月。在领馆门口听说有学生被拒签,才想起20年前留学签证是靠运气的。大学BBS论坛有每位签证官风格的传说,身边有好几位同学是“二进宫”,“移民倾向”还是一个需要回答技巧的问题。到了老大00后这一辈,似乎离这些已经很遥远了。申请文书、标化考试,学费保险,大大小小投入了一堆,完全没想过如果拒签怎么办的问题。
学校要求的疫苗和体检,去私立医院挂一种叫“国际旅行健康咨询”的门诊,医生对处理暑假里各家大学中学的体检和疫苗要求已经很有经验,带上疫苗接种本,把表格交给医生填写就好了。根据老大学校所在麻省的疫苗要求,我们补种了一针水痘和一针流脑。
带老大去办信用卡附属卡、做两身西服、和OK镜分手、和牙套说再见。
银行说办信用卡首先得有手机号,移动说注册手机号至少得满16岁,银行说好吧让移动开一张有父母名字的话费单交进来。银行大厅里的办卡过程好像是对一个邻家小孩初长成的见证仪式。
“这么小就去留学啊?”
“嗯。”
“我们这柜台里的都是留学回来的。”
“是吧。”
“学文科不行,找不到工作。我儿子研究生才去的,学计算机,已经在硅谷上班了。”
“厉害。”
“他从小一路重点学校,没有让我们管过。”
“厉害厉害……”
最后我和老大举着身份证,和大堂经理学霸之父,合影留档。
2周后收到信用卡,老大在校服网站上刷了人生第一笔信用卡交易,兴奋得有一种“财务自由”的错觉。
老外街的裁缝铺,一直给上海国际学校的师生做西服。老板说:“店铺总算重开了,客户已经跑了大半!”
“不过我们现在直接寄到国外,反正尺码数据都有的嘛。你们需要也可以直接寄到国外学校里。”
“这个年纪的小孩尺码天天在变吧?”
“没关系,到时候打个视频,给我们看下就可以了。”
“看看就可以?不用自己量吗?”
“我们多少年的经验啦,看一眼大概就知道了。”
老大去年做的一套,袖子裤子都短了一大截。老裁缝把预留的裤腿边放出来,西服建议不扣扣子配西短,“走休闲风,还能穿一年”。
OK镜,从第一年的生手期,因为摘不下镜片还去医院挂急诊,或者翻白眼不知道转去哪里红了眼睛,到现在默契融合,不知不觉已近5年。效果不错,就是维护工作繁琐。考虑到集体宿舍生活和国际旅行,最终决定分手。我郑重把自己可靠的多年老友“日抛”介绍给了老大,难得还有母子间可以分享的美妆产品。
正畸治疗已经两年。暑假去复诊,医生表扬老大牙套戴得不错,牙齿整齐美观,矫正基本结束。接下来只要晚间带保持器就行了,明年暑假再见!
夏天里接踵而至的,还有高中发来的新生准备工作清单:选室友、读书、选课、选运动、选洗衣服务、打包行李。
第一年宿舍全部是双人间,《室友问卷调查》用来帮你找到最合拍的另一半。老大认认真真回答了关于“爱干净爱邋遢”、“爱早睡爱晚睡”、“开灯能不能睡”、“有声能不能睡”、最喜欢的电影、最喜欢的书、最喜欢的游戏这一系列灵魂拷问,满怀期待开学第一天在宿舍遇见那个“系统最佳匹配室友”。我们讨论了关于“自己邋遢,但喜欢伴侣干净”的心态,我劝老大不要让系统误判。
暑假阅读书目4本,一个日裔美国人在二战时的故事,一个非洲人移民美国后的故事,一个富家女孩卧底调查美国最低工资的故事,一个法国盲人女孩和一个德国军官在二战期间各自追求“光”的故事。能感觉到主题都是在探讨多元文化、立场、价值观,以及基于此的批判思维。高中正是人生中三观形成的关键时期,作为国际生家长,看到事实的不同面都能获得机会展示在孩子面前,不同的观点和价值取向并没有鲜明的对错预判,感到未来可期。
事实上在申请高中的面试中,一位激进的招生官曾经问老大,在现时这样的局势下,为什么还要来留学?老大才14岁,遵循内心的本真回答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来学习。”这个问题我和老大之前没有好好探讨过,似乎他喜欢,我和爸爸也赞成,决定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也许孩子的想法是对未知世界、独立生活的好奇和向往,但是作为成年人的父母,我们清楚地知道风险和得失,为什么最终促成了这个决定呢?
因为我始终对消弭隔阂抱有希望,越有分歧,越要去面对,去沟通,去真实的现场亲眼看,以及被真实地看到。这是给自己的机会,也是给双方的机会。
高中第一年有5门必修课和1门选修课。必修课是英语、历史、数学、科学、外语。其中数学需要摸底考确定课程等级,比如几何、代数2、预备微积分。外语自选,有中文、法语、拉丁语、西班牙语。中文是对外汉语内容,老大最终选择了拉丁语。选修课从音乐、戏剧、视觉艺术和计算机科学里四选一。
寄宿中学特有的运动传统,每天下午2点半放学,之后是3个小时的运动队训练,周三周六下午不上课外出比赛。一年分为秋、冬、春三季,每季选一个运动项目,常见的有足球篮球、少见的有曲棍球网兜球。
老大曾经是一名击剑运动员,放学后或者假期里,每周10-20个小时的训练,坚持了整个小学和初中8年。遗憾的是,击剑项目在寄宿高中很少见。我们权衡再三,选择去尝试新的运动,更多的集体项目。最终老大在选项表里填了美式橄榄球和赛艇,并且在这个暑假即刻报名扫盲夏令营!
寄宿中学特有的洗衣服务需要购买。有只洗衣服的基本款选项,有加洗被子、假期存放、甚至附赠早餐大礼包的豪华款选项。身边朋友有几个选了不买自己洗。有个懂事的男孩说,“同学都不买,我买显得不好”。老大学校大部分同学还是买,我也担心他自己懒得洗,异味影响老师同学正常上课,所以选了基本款。
学校的打包清单非常简洁:电脑自备,床上用品、洗漱用品、台灯、接线板、计算器、衣服跑鞋一笔带过。
不过确实,网购让打包工作没什么大压力。只有礼物、节日活动服饰、旅行用品,和明显具有价格优势的东西才需要从中国带去。在美亚把清单上的用品一一放进购物车,算好物流时间,提前几天送到学校,等老大坐完15个小时飞机+3个小时汽车到学校,就可以去收发室取包裹给自己铺床睡觉了。
最后的最后,出发前的准备,除了安置好衣食住行,还有内心的锚定。
8月初带老大走了一趟南疆。其实每年都在带孩子见识祖国的幅员辽阔,新疆和西藏是所剩无几还未踏足的省份。夏天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比想象中的热闹很多:有暑假从加州回国的大学生,有20多个学生家庭组成的“民族文化研究”亲子团,我们相遇在一个叫“加依达瓦特比纳姆”的村庄。听到小骆驼的叫唤声,看到牧民在训练它拉车,就像送我们进村的这支驼队。
在大漠深处的村落里,维族老人击打手鼓,弹奏十二木卡姆:
乐曲时而欢快,时而忧伤。可爱的小孙子在边上好奇地打量我们,仿佛在说:“你们为什么喜欢来我们这里?”
忍不住想——
人为什么要繁衍呢?如果注定要别离;
又为什么要别离呢?如果和子孙辈住楼上楼下会感到平安喜乐;
如果没生老大和妹妹,我现在会做什么呢?
也许看上去更年轻,
但生活一定没那么丰富。
谢谢你孩子,让我有那么长的to-do-list,那么多需要和你去共同完成的未尽事项清单。
老大读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但妈妈没有给他做过一件衣服呀;读过《背影》,但爸爸还没有蹒跚,机场也没有月台呀。一路的旅行,他都在和妹妹打打闹闹,并没有如我们所愿,“环顾脚下这一片养育他的故土”。他也许体会到了父母的用心,也许没有,就像当年的我。可一代代的生命之河就这样奔腾而去,老大,你且大胆地向前走,莫回头。
“多吃蔬菜,早点睡”
“出去玩要和朋友结伴”
“机场里别让陌生人碰你的行李”
……
总感觉还有一些叮嘱没说完,但没关系。因为起风了,只要稍稍松开怀抱,小鸟“嗖”地一下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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