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Jo March
图｜Unsplash
我刚开始在学校担任心理辅导老师时，遇到的第一例学生个案并不是抑郁症、焦虑症或者有自伤行为，而是厌学——那名学生有将近一年没有回学校。
后来基本上每半个学期，都会遇到四五个这样的学生。我震惊于他们是那么不被人看到，除了焦虑的父母，好像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同学和老师们照常每天上学放学，一开始也许还有同学会关心为什么某某某没来学校，但时间一长，好像大家都不再关注、也不记得了，他们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关于“厌学”
很多人一看到“厌学”这两个字，第一反应是这个孩子很调皮、有很多行为问题，或者不喜欢上学、每天尽捣乱、逃学不做作业。但我说的“厌学”跟这些关系都不大。我说的“厌学”（School Refusal），是指孩子主观上很想好好学习，而且害怕自己跟不上，非常想回到学校，可就是迈不出那一步。一想到学校，他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没了力量。
从请假开始
这类厌学一开始都是从请假开始的，可能是躯体问题（比如头疼、肠胃不适等），也可能是心理问题（比如抑郁倾向、焦虑情绪等），慢慢地，一天变一周，再遇到节假日，一周很快变一个月，最后半个学期都没来。
我特别想了解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不清楚到底是心理问题牵绊着我的学生、导致他们不来上学，还是因为他们一开始抵触上学而导致后面更多的心理挑战。于是我开始翻阅一些文献，也从中理出了一些思绪。
事实上，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美国就已经出现了不少研究厌学问题的文献。在《校园心理期刊》（The Journal of School Psychology）里，曾经有一篇文章写过如何为这类孩子做诊断，他们的很多症状都与抑郁症相似，但又不能完全归类于抑郁症。到目前为止，美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DSM-V）都没有明确把“厌学”列入其中，但有很多学术研究都表明：与其他孩子相比，厌学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有抑郁症或者抑郁倾向。
我自己的观察是：他们一开始请假也许是因为心理问题，在家休息后，发现家庭可以给予他们一种安全感，于是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慢慢就变成了“厌学”。但同时，他们也明白上学的重要性，所以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焦虑的情绪。这些情绪里面夹杂了太多的感受，有抑郁，有焦虑，有孤单，有羞愧，有不安，有害怕……当一件事情变得如此复杂的时候，往往也就表明没有标准的解决方案，表明这不是一个可以依靠个人力量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一场需要多方协作的持久战
我刚开始在X学校工作时，遇到过一个将近一年没回校的学生。我们花了半年时间把他唤回来了，他目前在学校过得很平静，已经顺利度过半年。之所以说是“我们”，因为应对这一挑战的是一个团队，这其中包括学生家长、校外的心理咨询师、学校的领导、关键的老师、我（心理辅导老师），也包括学生自己。在把厌学的孩子拉回正轨这件事上，非常需要团队协作。
透过现象看问题
我曾经为我们学校的老师做过一些培训，发现他们对产生心理问题的学生不知所措，对应该如何以老师的角度去应对也知之甚少。不同国家在心理健康方面的培训有不同的流程，现在国际学校里各个国籍的老师都有，如何在这样一个多元化的团队中发展出适合中国文化的心理健康支持体系，值得思考。
我在文章的开头也提到，很多时候这群“厌学”的孩子会慢慢被遗忘，似乎没有人去阻止他们请假。从为学生提供心理支持这个角度去看，我认为宽松的请假政策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孩子“躲”在家里的行为。学生可以休学多久？休学需要提供什么资料？这些都应该有明确的规定，而不应该是仅仅用一通电话，就能让孩子长时间留在家里。
此外，很多家长都觉得孩子只是在休息，调整好了就会回去，然后一个月变三个月，三个月变一年。在为学生做支持的过程中，我的体会是：家长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并不是在跟任何人竞争，而是在跟时间比赛——
- 一个自闭症儿童，如果没有在6岁之前得到相应的支持，接下来的进步速度会很慢；
- 一个在大班还未发展出基本社交技巧的孩子，到了小学还是会需要支持；
- 一个被诊断为多动症后没有得到相应支持的初中生，到了高中也许就会厌学……
这些孩子的小伙伴在成长，每一年都在升入新的年级。如果一个孩子长时间待在家里，最后面临的不仅仅是学习上的脱节，更是与社会脱节。如果孩子的身体没有器质性的问题，却长时间不去上学，这时候就需要家长及时介入。
心理辅导老师的重要性
对于“厌学”的孩子，很多国家有完善的教育法和社会支持系统。以美国为例，如果孩子长时间请假，老师就必须准备好这期间学生需要完成的所有作业；如果孩子必须长时间请假，那学校的心理专家也需要给出一份完整的如何支持学生的报告。
目前在国内，大多数学校还做不到这些。那我们能做什么呢？
在我学生的个案中，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让这个学生知道，学校希望他可以回来。我会每周给他发邮件（即使他不看），分享学校内除学术以外的事情，比如要办圣诞集市了、有大学的宣讲会等；也会给孩子的父母打电话，约见面；还会找他以前的老师聊，鼓励他们发邮件给这个学生，恢复与他的联系。后来他开始给我回邮件，来学校见我，慢慢为新学期做准备。
在这期间，我也得到了学校领导的支持，我们一起把这个学生唤回来了。
在“唤回厌学学生”这件事情上，没有谁比心理辅导老师更专业，更应该去做一些事情，所以也想在此呼吁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们能行动起来。
最后，我想对那些还在家的孩子们说：不着急，慢慢来，学校是一定可以回得去的。同时，也希望你能有多一点点勇气，找一位称职的心理咨询师，让他来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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