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艺术教育工作者的观察

推行艺术教育的第一步并不容易。“看不看得懂?”,“这有什么用?”,是陈睿在UCCA艺术基金会筹备活动时收到最多的问题。提到艺术,人们总是自设了很高的理解门槛。

绘画专业出身,继续研读中西艺术比较的陈睿,作为北京尤伦斯艺术基金会秘书长,他对待艺术教育的态度是严肃的,为了准备给孩子讲解展览的导览词,他会翻阅数十万字的资料。讲解毕加索蓝色时期的作品时,他会告诉小朋友,毕加索眼里的蓝色代表忧郁。

但更让他欣喜的是孩子们说“看到蓝色更多的会想到天空或者大海,让人是一种很平静的感觉。为什么蓝色不能表达开心?”用艺术的途径找到了一种表达自己情感的语言。

“不一定要艺术学习背景的家长才有资格去引导孩子理解和接触艺术。艺术的形式不只有绘画或者音乐,共同去参与投入一个活动,就能让孩子感受生活本身的美和韵律感。”陈睿说。

 
文/Nancy 图/UCCA提供
口述/陈睿

让艺术和生活产生关联

当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推出一个展览,希望邀请孩子们来参观,在与学校进行前期沟通时,问题多聚焦在“这个展览我们的孩子能看懂吗?”或是“孩子们能在这个展览里有什么样的收获?”我们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学校和孩子缺少对当代艺术的理解。
为了打消学校顾虑,我们做了一些试点项目,和学校进行详细的内容沟通,和老师做教研会分享如何欣赏展出作品的角度、它们的艺术价值以及怎样配合观展设计课程目标,让展览能够满足不同学校学生的需求。
比如2019年“毕加索—一位天才的诞生”这个展览,我们和首都师范大学附属育新学校合作中,学生在我们UCCA观展了解一个展览是如何诞生的,后期回到学校,我们也提供了策展的资料包,提供学校校本课的内容。参观时孩子们在馆里待的时间毕竟有限,将策展内容放入校本课,孩子们就能细致学习策展的全过程,比如先期的价格预算、保险、宣传,后期的装裱等等。
此外,我印象最深的是“邱志杰:寰宇全图”展览。邱老师大部分作品都是以类似思维导图、地图的形式呈现的,有一些学生刚看到作品时,会有“这也算画展?这不是画的地图吗?”的疑惑。
我们也是根据这个点来告诉孩子们,这样的呈现方式其实就是一种很重要的跨学科的概念和方法。在课堂中通过介绍邱老师的作品,引导他们去做自己的作品。最后,每个学生做出来的作品真的差异很大,也很有自己的个性特色。
比如说有一些擅长数学课的,他可能会做画一个大树,树枝和树叶有各种各样的小的公式。呈现下雪的画面时,也有孩子借助语文实现跨学科的创作,会把所学到关于雪的古诗词放在地图上做梳理。更顽皮一些的孩子模仿着邱志杰老师的《食物地图》会画用自己喜欢和不喜欢吃的食物创作一幅地图。
这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一种引导,让孩子们真的在画作和展览内容里体会到了与自己产生的关联,或是与自己平时生活和其他学科产生了关联。

每个人都能看懂毕加索

UCCA的策展周期很长,一个展览往往会提前两到三年确定。展览内容对儿童传播时,我们仍然坚持从尊重学术价值的角度出发,找到好的切入角度做讲解导览,而不是像“标题党”一样,一开始就找一些利于传播的点。
但另一方面,也会平衡兼顾理解展览形式上的趣味性。比如在展厅里面就设置了两类导览词——成人和儿童的导览词,供大家扫码收听。
以外,像毕加索这样的重磅级展览,我额外研究了至少二三十万字的不同语言的资料,然后把它汇集成将近2万字的导览词,花费力气更大,期望呈现出来的内容更详尽。
毕加索的展览一共有一百多幅作品,考虑到孩子们在馆内停留的时间,我根据毕加索艺术生涯不同阶段挑选了在那个阶段最能反映他风格的作品,大概有30幅作品重点跟孩子们讲解,但这也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其余的作品,我交给了馆内的小小导览员给观展览的孩子讲解。“小小导览员”是通过我们筛选、讲解培训的小朋友,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帮馆内的小观众做导览。
给孩子们做导览讲解时,成年人做导览很容易像一本正经地讲课,但小小导览员讲解时,除了本身既定的内容,还有很多是小朋友之间的互动。当他们拿着资料主动去展示互动时,孩子们会特别认真地听,也愿意提问。尤其是看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朋友有丰富的知识储备时,观展的孩子们还会有以其为榜样,模仿学习的动力。
在毕加索作品展出的那段时间,我接待了两千多位来自打工子弟学校的孩子来参观。和孩子们相处的过程中,给我留下了一个深刻的现象。毕加索是美术课本里的必学内容,但孩子们会很困惑自己是否能看懂毕加索的画作,“抽象”和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即便大家都知道毕加索,但他离我们却很远。
这时,我会增加一些小故事讲解,“毕加索是怎么成为诺贝尔和平奖的得主的?”“他是怎样身体力行参加像反战的三角帽舞台设计的?”“哪些手稿是他当时画的演出服?”“粉色时期的毕加索是怎样变得很开心?”“他在下雨天救助流浪猫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加入这样的内容可以让孩子们更好地理解毕加索创作作品的初衷和意义,同时也能保证学习了解毕加索的思路是完整的。
通过一些作品的细节,比如正面的眼睛放到了侧面的脸上,让孩子们了解毕加索的立体主义里面是这样表现立体的,同时也告诉他们,立体主义的观念其实在教给我们一种人生哲理——应该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
 
孩子们参观完展览以后,我们还准备了手工坊,教孩子学习模仿蓝色和粉色时期的毕加索,用颜色表达不同的心情。
这一环节给我的启发也很大。毕加索眼中蓝色是忧郁的,他在那个阶段表现出来的作品也都是忧郁的情景,到了粉色时期才是比较欢快和开心的。但是大部分孩子会跟我分享他们的疑问,孩子们说“看到蓝色更多的会想到天空或者大海,让人是一种很平静的感觉。为什么蓝色不能表达开心?”
我很欣喜孩子们找到了一种表达自己情感的语言。我们虽然在了解学习艺术大师的手法,但不意味着要一味模仿,孩子们能产生艺术与自己生活和学习情感的关联,这非常好。

亲子陪伴对美育的重要性

在和不同孩子们相处的过程中,我发现所谓的“家庭背景”不会影响孩子们对美的理解,反而家长和学校对美育是否重视会让孩子们对美的理解产生很大的差距。
如果家长或学校特别重视这方面的教育,孩子的认知会高出一大截。以首都师范大学附属第一分校为例,它不见得是在海淀区成绩最好的一所学校,但在合作过程中,我们发现学校的美术课非常超前,甚至直接将当代艺术作为美育的抓手,孩子们对当代艺术的认识以及对艺术的表达程度很高。
我们也会遇到一些打工子弟的孩子和偏远乡村的孩子,尽管美育教育并不是很先进,不如城市里有这么多美术馆,或有这么多艺术培训机构,但孩子们的审美里面有自己特有的生活经验以及对色彩的敏锐。
 
与这些孩子们沟通的时候,反倒会给我提供新的角度。比如我们在云南省普洱市江城县做的“黄房子”开学季的艺术主题课,有一个名为“流行实验室之菜市场”的内容。
 
课程设计初衷其实是希望孩子们用蔬菜做二次创作。所用的蔬菜都是我随机在菜市场买的,云南有很多北方少见的蔬菜,购买的时候我并不太清楚具体名字,到了课堂上,我发现孩子们基于生活经验所积累的植物知识非常丰富,他们总是能热情地告诉我们,那些不常见的蔬菜叫什么名字,怎么吃。
因为独特的生活经验,孩子们对这些蔬菜非常了解。比如用大竹笋印一个图案的时候,一般想到的会切下一个横切面雕画,但他们会直接剥开竹笋,非常巧妙地利用竹笋不平整的表面印拓出平面的竹笋样貌。
在普洱的江城县,课堂上有很多哈尼族的孩子,服装颜色比较明丽,在他们的经验里颜色有着特定的指代,他们的色彩体系和我们普通人的审美系统又是不同的。
除了地理环境的特殊技能,孩子看世界的角度也非常让人惊喜。我带孩子们一同参观“伊丽莎白·佩顿:练习”的肖像画展览后,为他们准备了手工坊的动手课程,让孩子学着尝试做和自己相关的肖像画,最后他们交给我的作品里有太多好的创意了。
有一个孩子画的自画像是一个鬼脸,还有一个孩子自画像有三只眼睛,一只高兴时的眼睛,一只不高兴时的眼睛,一只认真看书时的眼睛。他们捕捉自己的瞬间很特别。成年人在有秩序的世界生活太久了,会下意识按照正常秩序去思考,往往忽略了有趣的角度。
从事艺术教育的工作,经常会遇到特别喜欢艺术的家长,他们本身就爱看展览,自然也会带孩子看很多。也有一些家长认为艺术是门手艺,让孩子把它当技能去学习。二者没有优劣之分,感受力和技法同样重要
 
但从个人建议来说,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家长需要花时间给予孩子更多陪伴。时间充裕的父母可以带孩子来美术馆看展览,时间短一些的,可以用二十分钟陪孩子做个手工或者小游戏。
 
孩子和家长可在同一段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共同完成一个目标,带着孩子一起去欣赏,或者制作一件艺术品,反而是结合了艺术和教育两个属性。

Be the first to comment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