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的暑假,我从一个小城市的重点公立高中毕业,内心怀揣着十万英尺英雄梦想的渴望,踏上了美国本科的留学之路。未来充满着迷人的可能性:我会成为谁,我又将去向何方?
然而当飞机落地,车到小镇,我一脚踏入梦寐以求的校园时,才发现更具体的问题是:我现在是谁,我在哪里?迷茫和不适才刚刚开始。
课堂上,我不明白为什么美国学生可以说个不停,即使是重复别人看似“没营养”的观点。我也不明白历史教授为什么不像《百家讲坛》的大师那样去旁征博引,或者像我熟悉的国内高中课堂那样,做大框架的梳理和总结,而是一直让大家好像“漫无边际”地讨论。
文/Sophie Yang
编/兆兆
美本留学,突破迷茫
我所在的这所宾州的文理学院,白人中上产阶级占到了70%以上。女生们乍一看都是金发碧眼,穿着相同牌子的长靴,背着同样款式的包包,男生更不用说都像是美剧里的校园风绅士。
既兴奋又紧张,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外表打扮是如此不同,这让我变得敏感并缺乏信心。更糟糕的是,我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也没有完全准备好适应这里的学术和社交文化。
我成了一个沉默的“假笑女孩”,甚至开始害怕一个人去食堂,因为人人都仿佛把那儿当作一个社交环境,自如自得地谈笑风生。这些不适,一方面让我对美国文化产生了厌恶情绪,一方面却又让觉得是自己的错,强迫自己做更多表面的努力,甚至开始排斥和同届仅有的12个中国同学来往过多,害怕这是安于在舒适圈的表现,失去了留学“求变求进步“的意义。
然而我没有放弃自我觉察和审视,当我不断试图跳脱出自己的惯性思维看问题,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所感受到的巨大不同,其实正是当初来到美国的原因:想亲自看看书本和电视之外的世界。我也慢慢开始思考,这些不同背后可能的原因。从课堂参与来说,在中国文化的概念里,沉思是美德,因为说很多话可能被看作没有深度思考的分心表现。而美国文化里却相反,能表达出来想法恰是在思考的直接证明,教授也因此可以更加公平有效地了解和评判课堂整体和个体学生的水平。
另一个促使我心态转变的契机发生大二,那时跟随着大学公共服务中心(center for public service)的社会公平研学项目来到了美国民权运动的发源地-阿拉巴马州。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的非裔美国人, 吃着当地传统的炸鸡和玉米面包,拜访着当年游行事件的旧址,倾听高龄老人对历史的回忆……
我逐渐体会到了非裔美国人对于这个国家身份认同的建立之不易和努力之必要,不禁感慨,我也许需要思考的,已经不再只是作为一个中国人意味着什么,而是作为一个在美国的中国人意味着什么,在美国的亚裔群体面对着什么样的社会挑战,而它们和我之间又存在着怎样的关系。
由此,我也开始反思和整合自己的留学生身份,并意识到自己的权利和责任。我不仅开始和中国同学走近了起来,参加了国际生社团,也和另一位伙伴一起创立了学校国际留学生的导师互助项目。同时,我成为了社会公平研学项目的学生主管,负责设计和考核这些旨在结合公平教育和社区服务项目的统筹运营。
在参与和组织活动项目过程中,我认识了很多朋友,也看到了教育链接成就个体的力量和魅力。毕业在媒体工作一年后,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开始了国际比较教育的研究生学习。视野也从在美国留学生的生存样态,扩展到世界发展中国家面对的教育问题。
“国际旅行高中”刷新我的教育观
我的毕业论文以上海纽约大学作为国际联合分校现象的研究案例,深入探索了全球公民教育这一概念,并意识到当前国际教育仍在很大程度侧重于知识积累,缺乏在全球公民责任和行动的培养。这引发了我对国际和创新教育理念如何落地实践的强烈好奇。
带着这样的好奇,我加入到了全球第一所旅行高中——THINK Global School全球思维学校(简称全思高中),成为了一名学术研究老师。曾经的国际留学生经验,让我能以更加感同身受的视角去和学生共情。
那时,我从哥大教育学院毕业才两个月。“所以你是怎么发现我们学校的?” 面对眼前一双双16岁自信又好奇的眼神,我开始了紧张的自我介绍:”我研究生期间很关注国际教育和创新教育,毕业论文写的是中美合办大学如何践行国际全球公民的理念….”这样强烈的自我主人翁意识是我对THINK Global School 全球思维高中生的第一印象。对比自己高中时的状态,这种冲击不亚于我当年第一次去到美国上大学。
PBL(project based learning)到底是什么?
加拿大籍泰裔女孩Eng拍拍我,说想给我展示一些东西。她拿出自己的iPad,一张张逼真精美的卡通人物头像的手绘插画深深地吸引了我,震撼之余我不禁脱口而出:“可以也为我设计一个吗?”
“那可是要收费的哦。”她机灵地眨了眨眼,“做一个艺术家并不容易,我得好好利用这里个人项目(personal project)和大师项目(mastery project)的机会不断实践产出。首先是向我父母证明自己可以画出好的作品,再用这些作品集申请大学,同时可以在社交媒体上扩大影响力……”
听着她娓娓道来,我入了迷,也渐渐了解到:Eng对艺术的探索,不仅仅存在于单纯的技法练习,而是通过全球的旅行,感受到艺术生态被塑造的环境。
例如通过全思在阿曼的学期,Eng了解到,由于伊斯兰宗教的信仰,当地的艺术中不允许人类和动物形象的偶像崇拜,所以所到之处所见之物,不论寺庙壁画还是陶艺雕塑,常常是反复的几何线条图案,象征着有限组合中无限神性的可能。
在当代阿曼艺术的古老叙事这一主题的跨学科项目制课程中,学生们走访了重现历史的活博物馆,向不同的艺术家学习了纺织和书法等技法,并研究了伊斯兰教中女性身份等自选主题,最终创造了他们独特视角经历下的艺术品。
这样以兴趣和探索作为引导的项目制和地本制学习中,学生的潜能被充分激发,在获得知识、训练技能的同时,让自己的想法落地,并得到真实世界多元文化里的反馈。
教和学意味着什么?
在获得AP培训资格证后,我开始了在全思高中的第一节AP Capstone学术研究的试讲课。至今还记得自己是多么紧张,但更记得,在考核老师进来之前,学生中我的advisee,来巴哈马喜欢嘻哈音乐的Thomas大声地说:Sophie加油,你可以的!然后转头对大家说:我们都要好好发言支持Sophie。
当时感动像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学生对老师的态度,其实反映了学生对于学习这一行为过程本身的态度和认知。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的是老师对于学生和教学的态度,同样也反映了他们本身的认知和价值观。
第一次讲课不免有很多遗憾,课程结束,我灰头土脸地看着大家离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好的老师。来自乌克兰热爱经济学的女孩Zheka朝我眨了眨眼说道:“我觉得你做得很棒了,别怕反馈,我们学生每天可都在面对‘可怕’的反馈,但这样才会帮助我们进步。”
这时,辅导老师Matt也走过来了,他很平静地打开电脑,拿出刚才听课时的笔记,说:“课程开始之前,你说想让我侧重观察分析学生参与度这一点,那么学生一开始针对你提出的问题都踊跃举手分享….等到在小组自由讨论的时候,左边的一些同学们开始闲聊,后来……“
听着这些不带个人色彩的描述,我心里更加不安,忍不住问:“Hey Matt,我是不是做得很糟糕?” Matt很认真地反问:“更重要的是,你自己觉得做得好和仍需要改进的地方在哪里?你觉得在学生参与度这一目标上自己实现的程度如何呢?”
当我对刚才的课堂经历进行细节回忆和客观描述时,才逐渐抽离出自己的小我情绪,并和Matt讨论实现这些目标的方法,最终开开心心拿到了一份自己要去“补课”的书单。
在理解了什么是学习的时候,我也慢慢变得自信起来:渐渐地,我将注意力从担心自己是不是犯错了,到关注认知学生现在的能力程度,观察学生的状态变化,从而设计以不同知识点和技能为目标导向的学习通道,并让他们从不知道自己不知道(unconsciously incompetent),知道自己不知道(consciously incompetent),到知道自己知道(consciously competent),最终不知道自己知道(unconsciously competent)。由此,我变得放松并享受每一次课堂,相信它都是一次探险,是当下即时的互动与教学相长。
在每个学习项目开始之初,学生会按照项目主题和自我兴趣选择全思知识图谱(learning targets & 21st century skills)下的学习目标来制作自己的学习测评表(rubric & excellency table),并在学习过程中,按照设计思维(design thinking)的不同板块步骤在个人数字档案(digital portfolio)里记录所思所想所获。
项目结束之后,学生会与负责老师进行一对一的结束面试:通过论证展示学习成果,说服老师自己心目中的学分和成绩。老师则可以针对学生阐述,提问并说出自己的看法。最终老师和学生达成一致。
培养了这样的自主学习能力后,全思的学生在申请大学时往往有着不同寻常的优势:他们很清楚自己是谁,要去往哪里,而曾经的跨文化实践又让他们能深刻认知如何利用好理想大学的资源构建自己的成功路径,同时敞开心胸与来自不同背景的同伴学习合作。
这样的核心素养,使得我们的毕业生去到世界各个国家的优秀的大学,包括美国常春藤盟校,欧洲各国优质的公立大学,创新大学Minerva,国际化的纽约大学阿布扎比分校。更有学生,已经将高中期间的个人或者大师项目发展成创业项目,甚至拿到梦想公司的offer。
全球思维从何而来?
每年去四个国家,那应该是国际学校没错了吧。很多人包括我一开始,对全思高中都抱有这样的想法。当今年疫情冲击全球,教育行业很多人也开始关注没有了全球旅行,全思怎么发展呢?
2020年初在巴拿马的学期,我们带领学生们参观了巴拿马运河以及被殖民时期的旧城址,走访原住民雨林区,还有区块链技术应用的公司。学生们产出了迷你纪录片,商业企划案,和物理模型等等个人作品。在那之后一直到现在,虽然学校的课程不得不处于线上的状态,全思的团队选择积极拥抱变化,回应着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决定把马斯洛人类需求层次中最基础的食物、居所和健康作为了教学主题。重新设计了项目制跨学科课程内容:
1、如何运用生物融合(biophillic)的元素升级在疫情下隔离居住的空间?
2、如何理解当前全球卫生(global health)领域所面临的威胁挑战,并试图找到解决方法?
3、如何总结自己日常生活中饮食文化的特色,并通过视频的形式分享给世界各地隔离在家的人们?
通过对这三大疫情下所有人都感同身受主题的探索,我们来自20多个不同国家的学生和10个不同国家的老师通,共同描绘出了带有不同个人视角和社会文化下,全球性疫情的全景,而这样的全球思维本身,就是另一种学习。
此外,针对网络视讯疲劳(zoom-fatigue)等一系列全球学校转向线上后的普遍挑战,全思团队采用了来自全世界不同的新型教育科技平台,增强学习的互动性和可视性。其中包括Teooh网站和app,登陆后学生可以自选虚拟形象,在全视和分离的线上场景里开周会,组织竞猜答题的游戏以及开展外语角的练习。
同时,当我们无法像以前到不同国家旅行,与当地人们互动并展示学生的学习成果时,我们改用Miro Board等线上平台与更广阔的全球个体对话,并鼓励学生通过服务学习(service learning)回归关注自己的家乡社区。
可以说,因为全思,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教育者和更积极的全球公民。在物理空间和思维版图的多元之中,我继续探索着教育是什么,好的国际化教育是什么,创新的面向未来的教育是什么。就如同全思高中的学生一样,我也一直在问,并将一直通过实践回答着:我是谁,我又将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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