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比心,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活到老年,但是我们大多数人恐怕也不希望自己英年早逝。等我们老了,希望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呢?是否希望有叶芝《当你老了》那首诗中的优容呢?说到底,老年人的价值,在于他们经历过的,我们还不曾经历,他们就站在我们前方,他们的路,就有可能是我们自己的路,从自私的角度讲,人也不要自毁前途。而多数老人,作为父母,他们对子女的宽容博爱,更是无上的价值。他们已然老去,我们还能要什么呢?
文、图|孙大强 编|张欢
父亲已经走了。在2019年元旦当晚,我的手机里正放着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到了《蓝色多瑙河》,父亲伴着他最喜欢的乐曲之一,去往了一片未知之地。
从2018年6月2日突发病症,到离世,整整7个月时间,每一天都在和死神对弈。当真如佛教所言,生命是什么,呼吸之间而已。虽然父亲老矣,已毫无“剩余价值”,只会把家庭的钱花光,只会让家人的心操碎!但情义无价,养育无价,问心无愧,莫问前途!在一起便好,一起等待终将到来的那一天。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老年的价值
这是一个逻辑起点。对老年价值的判断,是其后一切的开端。从进化的角度而言,人们是愿意向下一代进行投资的,无可厚非。但是,人的时间、精力、金钱乃至情感都是有限的。厚此难免薄彼,尤其中国人一切以孩子为重已然成风,在关键时刻,是否能把老人和孩子等量齐观去看待,难说。
这四个多月,每天都有不少时间泡在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中,为孩子急得火烧眉毛的比比皆是,而常来陪伴老人的却不多。当然,也可能人到中年,很忙,可以理解。但也目睹了多例老年患者的家属,只愿意给父母最基本的点滴注射,而不愿意打一些营养液,任由体能逐渐衰竭。也有老人自己的钱花完,子女就不再出钱的治疗的。显然,在一些人眼中,长江后浪推前浪,觉得老年没什么价值。
但是,我想,对于我,对于任何一个家庭,对于社会,老年都是拥有无可替代的价值的。他们也曾年轻过,他们经历过我们不曾经历的岁月,他们曾经甚至一生都以生养了我们为自豪,而到了老年时,我们却可能仅仅把他们认作是无用的。
将心比心,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活到老年,但是我们大多数人恐怕也不希望自己英年早逝。等我们老了,希望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呢?是否希望有叶芝《当你老了》那首诗中的优容呢?说到底,老年人的价值,在于他们经历过的,我们还不曾经历,他们就站在我们前方,他们的路,就有可能是我们自己的路,从自私的角度讲,人也不要自毁前途。而多数老人,作为父母,他们对子女的宽容博爱,更是无上的价值。他们已然老去,我们还能要什么呢?
积极关注,无微不至——爱,就在那里
当然,最关键的是,情感和行动要落实到位。说实话,家父身患帕金森十年有余,同时罹患阿尔茨海默、糖尿病、青光眼等疾病,卧床也已两年,言语不清也有大概一年多,大小便需要人照顾大概两年。以往在家中每日不重样的用药就多达二十余种,分不同时段,饭前饭后,一片或者半片,照顾起来实属不易。所以,无论原来在家卧床,还是在医院卧床,家人、护工,乃至医护,都是积极关注,无微不至地去照顾,力争照顾到每一个细节——鼻饲管喂食的时间、速率,喂了多少流食之后可以喂药,每天分时段总共注射多少水,每一次关停一些按键要记得复位,呼吸的声音是否顺畅,音质有何变化,嘴里或者嗓子里是否痰,痰的性状如何,与以往有无变化,手脚温度变化,嘴唇颜色的变化以及是否嘴干唇裂,身上有无压疮,眉头是紧缩的还是舒展的,监护仪的数据,翻身拍背时父亲的监护数据和表情的变化,是否不经间父亲嘴里飘出只言片语,那些言语是自言自语,还是有什么要表达的,或者只是嘴里的唏嘘,根本不是言语……还有很多,这些无一不需要积极关注,无微不至。
乃至在父亲生命最后几天里,因为脏器衰竭,全身水肿,监护仪已经基本无效或者传导数据滞后,我们需要整天凝望着父亲的脸、握着他的手,来感受随时可能发生的变化。而正是在这种关注中,父亲从一开始的被认为只有几天时间了,到后来,我们一路闯关,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无论父亲清醒时还是昏睡时,爱就在那里,而且包裹着他,从未离开,而他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更顽强的生命力,创造着新的可能,甚至刷新了一些急救药和设备的使用记录。我们不想过度治疗,不想徒增父亲无法言喻的痛苦,但是我们愿意“我以我血荐轩辕”,共同创造唯有爱才会带来的奇迹。
保持好奇,开放思维——阿尔茨海默的世界
阿尔茨海默症是当今世界致死率最高的疾病之一,而父亲不幸就得了这种病。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苦中作乐吧!更何况,思维转换之后,阿尔茨海默症还真是有很多意外的乐趣。
父亲罹患阿尔茨海默症差不多五年了,因为患者无法正常表达自己的感受和需要,缺乏配合度,因此经常导致误判和错过及时的治疗,更不用说父亲已经因为此病多年不能稳定地认出我了——他知道有我这个儿子,却不知道在他面前每天侍奉的就是他的儿子,当然,有时他知道。甚至因为这个病症而时而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擦拭口腔的时候,说好了不要咬,结果咬住我的手指,不松开,大拇指咬出一道血口子,而我只能一边哄着,一边忍着疼痛满满把手从嘴里抽出来。当然,阿尔兹海默症也让父亲发明了不少新词汇,那是他的世界中的通行证和货币,是管用的,譬如他会把小便叫做“刮草”。当我尝试进入他的世界,发现那里也无不妥,就当作是去一个前所未闻的国度开始一次奇异的旅行。
他自由驰骋于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我们不曾去过,对于我们“正常人”而言,那个世界毫无逻辑而且令人厌烦。但是对于父亲,以及诸如此类的人们,那只不过是他们的寻常。
这些病现在无解,但是更怕的是误解。如果改变不了什么,为什么不顺着他们的思路,一起来一次大冒险?这种冒险,其实和我们尝试用一种新的语言来交流,在某种意义上差不多。不要怕说错,敢张嘴,交流会更顺畅。暂且放下所谓正常与否,只是去靠近和尽量理解,陪伴会更顺畅。如果实在语言不通,没关系,微笑是全世界的通行证,温和的声音和爱抚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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