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Ruby 编 | 张欢
川端康成说:“什么时候,你能与一个老人待一下午,饶有兴趣地听完他精彩或不精彩的人生故事,那说明你已经成熟了。”去年,我带着孩子在美国公公婆婆居住的T镇待了一段时间,婆婆是一个很优秀的家庭记录者,三个孩子的成长记录册和照片,家庭成员的各种纪念册、证书以及卡片、登报的小故事等等……事无巨细,塞满了床下整整三个大箱子,而听婆婆讲故事成了我在T镇的那段时光里最有意思的事情。
温暖的拥抱
婆婆曾给我讲过一位老太太的故事:“那位老太太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从来没有为难过我,在她那里永远只有微笑与拥抱。”在老太太最后生活在养老院里的那几年,有位黑人女护工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有时候对待病人的动作还很粗鲁,但是老太太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她打招呼,每次见到她,老太太总会主动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而这位护工似乎一点也不动情,依然我行我素,保持自己一贯的冷酷作风。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直到老太太生病快去世的某一天,这位护工抱着老人开始哭泣,然后诉说了自己曾经遭受的不愉快经历,她向老太太忏悔并表达了谢意,所有一切不愉快的经历似乎都融化在老太太锲而不舍温暖的怀抱和微笑里。
“那些看上去不温暖的人肯定是曾经遭遇过不幸的人,她们需要更多的拥抱和微笑。”婆婆说每次见到老太太,她总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张开双臂,她需要温暖的拥抱,也用自己温暖的怀抱感染了周边很多人。一个老人的离世,是一座图书馆的消失。这位老太太是我婆婆的婆婆,虽然我对她了解不多,但我知道,是她,让我也有了一份温暖的遇见。
那些老地址
为了我们的到来,公公婆婆还专门列了一个必做项目表,把我们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其中有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访那些老地址,参观他们曾经的家,从原生父母的家一直到他们结婚租住的第一个家、第二个家……
公婆原生父母的家,离他们现在的家也不太远,开车过去两小时。我们在一大片农场地停下来,隔着围栏,婆婆指着远处那一片空旷,有些失落地告诉我,那是她小时候的家。婆婆的父亲曾经在那片农场工作,养育着兄弟姐妹七人。婆婆回忆起小时候和姐姐珍妮一起玩的事情,她们一起爬到顶层的阁楼,而她们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上来,还装神弄鬼吓她们,结果还真把孩子们吓到了,珍妮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脑袋被撞了个大包,幸好没什么大碍。小时候的事情历历在目,旁边的老太太笑着眼里闪着泪花。
紧挨着农场的就是公公家所在的小镇了,他家的老房子依然在那,但早已是别人的家,一只大黑猫从屋顶蹿过,院子里长了很多的野花野草。我们还经过了公公的中学,公公说年轻的时候,他和婆婆是在马上谈恋爱的,他们一起骑着马,在农场里飞奔……说到这里,公公一脸幸福,婆婆的眼睛又笑成一道弯弯的月牙,我脑补了一下那时候的画面,这样的爱情,真美!不仅仅是年轻时候骑马的浪漫,还有半个多世纪后,一起牵手回到原来相识相爱的地方,依然相拥!
而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小家是在公公读大学的时候,他们的房子就租在了大学的附近,我们在去拉斐叶的时候专门去拜访了那栋老房子,那是一栋联排的小别墅,很简陋的木质结构,和周围的房子挨得很近。房子虽然不大,却紧挨着学校,很方便公公在学校里任教和读书。我们下了车,围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公公一边带路一边给我介绍,婆婆19岁就嫁给了他,一边自学,一边在外面打工,小两口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为生活而奔波忙碌,几年后他们在附近不远处租了一个更大的房子,有了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最终他们到了T镇的大学工作,在工作的学校附近有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家,也有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五十多年过去了,新家,最终也会变成一个老地址。我想有一天,我的孩子也会带着他的孩子来到这里,指着那栋小屋说:“你看,这里曾经是你曾爷爷奶奶的家!”
小鸟的故事
虽然T镇人民对吃生猛,但他们似乎也有自己的原则,比如这个关于大卫小时候的故事。
大卫是婆婆女儿的大儿子,现在已经是20多岁的大小伙了,小时候大卫用弹弓打死了一只小鸟,婆婆看见了告诉他:“人类一定是为了生存、为了吃才会杀害动物的,既然你把小鸟打死了,那你肯定是想吃了它。”说完,婆婆还真把小鸟给做成了一道汤给大卫吃了,从此大卫再也不敢伤害无辜的小动物,他说永远记得那只小鸟的滋味:“我很伤心,还要吃了它,真的是难以下咽……味道很糟糕!”婆婆回想起这件事情,又笑成了眯眯眼。
其实,小鸟是婆婆的最爱,每周雷打不动去超市买一大包鸟食,婆婆还会给小鸟们调制五颜六色的果汁,挂在水杯里给小鸟们喝水。特别是蜂鸟,那真是婆婆的心头肉,除了阅读有关蜂鸟的书籍,家里几乎处处能见到蜂鸟的影子,墙上、沙发靠垫上、厨房里、后院花园里,各种蜂鸟的装饰品数不胜数,每当看见这种欢快地震动着翅膀的小生物来喝水时,婆婆总会嘴角上扬:“又来了,快看我的蜂鸟啊!”但是这么爱鸟的人,却在某一天为了教育孙子,把小鸟煮了……我只能在心里暗暗思忖:这个老太太,真是有点厉害了!
再见墓地
那天,婆婆表情神秘地说要带我去看一个地方,车子绕了几圈后,我们来到了一片墓地。参观墓地作为这里的传统旅游项目,也没有让我太吃惊,几年前也和先生参观过新奥尔良几个有名的墓地,里面高高低低,灰灰暗暗的一片,但没想到T镇的墓地这么美,到处花团锦簇,走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阴暗沉重。
在这些比人还高的墓碑林里缓缓而行,用眼睛触摸那些有温情有历史的人与故事,在生与死的对话与交流中,人似乎会变得格外安静。除了一片纯白与大地紧靠的“别墅”房,还有一些是“楼房”里的格子间,每一个格子就是一户人家。婆婆领着我来到一面墙前,指着靠上高高的两个格子,笑眯着眼睛跟我说:“那是我们的家,有一天你会到这里来看我们哦!”我有点惊讶,原来这里的老人也和中国一样去世前就把墓地准备好了,但婆婆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这两个格子已经买了近三十年了,你知道,年轻人是很容易出意外的,我们那时候买了就是为三个孩子准备的,当然到现在是为我们自己准备的了”,婆婆笑着解释道,“小孩子,特别是冲动的年轻人是很容易发生各种意外事故的,比如车祸、溺水等等,我们当时三个孩子,万一出了事情,我们也不会手忙脚乱!”对中国人来说很忌讳的死亡二字,更别提说自己的孩子会死这个话题了,婆婆却说得一脸祥和,仿佛就像是为孩子们准备了一顿早餐。
婆婆的故事还有很多,而我自己的记忆中祖辈留下的时光早已经越行越远,更别说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曾祖辈那一代了。我最爱的奶奶已去世二十多年,忽然某一天发现,我从来没在孩子面前提到过她……
西塞罗说:“人生的各个阶段,都各自分配了适当特质:童年的软弱、青春期的鲁莽、中年的严肃、老人的阅历,都各结出自然的果实,须在它当令的时候予以储存。”而婆婆那里,储存了很多的果实,这些都是一个家族里最珍贵的记忆。有如西方哲学命题里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东方古人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一个家族的历史同样也可以给后人带来力量与勇气,让人更有归属感,也更加的自信。是时候将所有的果实加以储存了,希望我们都能像孩子一般对这个世界时刻保持新鲜懵懂,也可以像一个老人一样对过往时光缝隙中的故事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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