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在美国东部上了四年的寄宿高中。这四年,孩子过得很快乐。但对我这个做妈妈的来说,还是有些艰难的。
这里面的艰难,四年当中没有细想过。不细想,也不敢想。因为总觉得,做妈妈的当然挂念孩子,但女儿的教育,应该更重要吧。
今年女儿高中毕业,回到加州上大学。孩子终于和我们同住一个州,打电话再也不用全球时区白天黑夜地计算。虽然还要6小时车程才能相见,但我心里一下子踏实很多。8月底送孩子入学,别的家长忍着眼泪,我们就像家庭庆祝。
人一放松,过往被压抑的记忆开始冒出来。经历了这四年,如果时间再倒流回去,我是否还会选择让孩子小小年纪他乡求学?这个问题问得自然合理,但却是我目前没有勇气去回答的。横跨东西两岸的分离好不容易结束了,有哪一位妈妈会想要重新品味分离的滋味呢。
有一位妈妈说过,孩子离家求学,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被带走了,从此不再完整。这也是我过去四年的状态。带着不完整的身心,思念着远方的孩子,忙着眼前的一切。
记得第一年送孩子到校,我忙前忙后置办生活用品。为女儿的被子套上她最爱的淡红色小格子被罩,铺好床,我对她说,妈妈的一位朋友说过一句话,现在送给你:
“人在哪儿,哪儿是家。以后你人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孩子的爸爸当时在北京,他在微信上说:“以后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与孩子告别之后,家长们聚在学校餐厅外面的露台上,站着坐着,围成一圈。校长看着大家说,请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有几对中年夫妇,用手臂紧紧揽住对方,仿佛要靠彼此撑持,才能度过眼前的分离。
分离的艰难,在于相隔千里而牵肠挂肚。“牵肠挂肚”这四个字,不够优雅。但做妈妈的都知道,想念孩子,那是实实在在的身体感觉,难以找到更贴切的词来描述。
第一年学校放感恩节假,女儿没有回家,独自飞到芝加哥的小姨家度假。从她前一晚收拾行李,第二天登上校车,到达机场,通过安检,登机,降落,我在北京用手机跟了一路,一整夜都没有睡。直到女儿顺利地见到前来接她的姨夫,我才合一会儿眼,然后洗洗去上班。
四年高中,女儿飞来飞去很多次,有时候半年内就飞去三个国家。只身在外,衣食住行上孩子成熟得很快。我也跟着长进很多,学着放手,也就放弃“追踪”了。
远距离,平日里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的陪伴不能再有,取而代之的是每周的通话,和每隔几个月的短期相聚。这样的方式像过滤器。孩子在远方独自生活,交流和相聚都不易,双方会提前思考,汇总出重点,鸡毛蒜皮的唠叨不再进入日程。
过滤之后还有浓缩。平日积累的许多话,孩子身上不知来龙去脉的各种变化,相聚初始的兴奋,离开之前的紧张,中间对彼此的观察和适应,如此循环反复,给双方都带来了要“表现最好”的压力。
现在回想起来,孩子成长阶段的起起伏伏,因为远距离,而被放大了很多。电话上孩子高兴,我会跟着高兴好几天;孩子情绪波动,放下电话我会猜这猜那,越想越多。还没想明白,到了下一次通话,孩子已经走出十万八千里,又有新话题了。
这与小女儿在身边上学,感觉大不相同。
在本地上公立学校的小女儿经常在客厅做作业,边做边和同学视频连线。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感性率真、声音甜润、彼此友爱。我在厨房做饭,听得身心愉悦。有时候被问到,就插进几句。
这样的朝夕相处,十分珍贵。对孩子、对她的朋友日益了解,交流上更容易就事论事。轻重缓急,相对容易判断些。如果没有和大女儿的对比,我会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对于处在远距离的大女儿,该不该说、如何说、说多少,很难把握到位。最后往往都归结到心疼孩子——“那么小就自己独立生活,实在不易”,然后就一带而过了。
时间长了,我学会了压抑心里的思念。学会了女儿不在身边,照样过日子。学会了经常告诉自己,你在远方,我不想你,就不会难过。
这样远距离做妈妈,很容易在心里积攒出一堆要说的话。等到好不容易见到女儿,爱还爱不过来,或者压着不说,或者根本忘记了。积攒多了,往往因为一两件小事情,就开了个口子爆发出来,像坐过山车,一坡接一坡,上上下下。等到与孩子分手,往往需要休息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
缓过来,就又开始自省,开始想孩子,又开始新的循环。循环往复,女儿也就长大了。
竞波
北京人,留美15年之后,回国居住12年,在上海加入英文媒体《Shanghai Family》,在北京参与创办国际教育媒体《菁kids》并担任执行出版人。2016年搬回加州湾区,现自由撰稿,有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儿。自媒体公众号:硅谷近距离。
菁kids 2018年11月刊《扪“心”自问,我们健康吗?》更多菁彩内容:
|封面故事|
|父母社区|
本文原载于菁kids 2018年11月刊《扪“心”自问,我们健康吗?》,印刷版于2018年11月出版发行,扫描下方二维码,可直接进入微店订阅杂志。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