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娃在学乐器的家庭来说,一天之中最令人苦恼的就是催孩子练琴的时候了,因此而导致的吵架生气更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可是在上海国际青少年管弦乐团演奏的孩子们非但不排斥练习乐器,甚至还以此为乐,这其中的奥秘是什么呢?
文|道道
图 | Radek Grzybowski、受访者提供
养育一个孩子,需要整个村庄的力量。而培养一个爱音乐的孩子,则需要整个社会的力量。在与上海国际青少年管弦乐团(以下简称“国少”)的孩子、老师和家长交流的过程中,我们就强烈感受到了这一点。
国少乐团成立于2014年,由上海歌剧院院长许忠先生和包玉刚实验学校创始人包文骏先生联合发起成立。这是一个可以让喜爱乐器的孩子持续学习、定期演出、与国际顶尖音乐家面对面交流的平台。
学艺实苦。但如果有父母、老师、兄弟姐妹、乐团伙伴、国内外大师从各个方面提供强大助力,弱化学习过程中的不愉快,孩子们就能尽快度过痛苦的挣扎期,真正感受音乐带来的美好。
乐团首席于佳铭:顶尖乐手的面传心授不再遥不可及
作为国少乐团的乐团首席,如今的于佳铭已经相当有“首席范儿”了——演奏时他会着意向舞台后方略略侧过身去,让小伙伴们看到他的情绪和弓法。
谁也想不到,在学琴这条路上于佳铭从来不是一个苦心孤诣的求学者,也许连刻苦都算不上。于佳铭就读于包玉刚实验学校,在小学一年级刚开始上学校兴趣班的大课时,甚至有过把琴弄丢这样的糗事。
直到二年级重新买了琴,又请了私教上课,他才赶上大家的进度。但和很多琴童一样,他也不爱练琴,每天20分钟的练习都能让他把一张脸拉得比琴还长。好不容易拉起来了,妈妈提醒他“你把琴头抬高点”,他就用一句“你又不懂别乱教”怼回去,母子俩常常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妈妈做了个表格,每天根据练琴的态度和效果给他打五角星,积满若干五角星就可以兑换奖品,这才把琴练了下去。
转机出现在小学高年级。随着技术的提高,能拉的曲目多了,曲风也更丰富了,用于佳铭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拉出来不再是锯木头”了,练琴也就不再是那么痛苦的事了。到了六年级住校之后,父母就不再操心他练琴的事了。
而由此激发出来的兴趣,让于佳铭由被动地学琴转向主动地探求。听到喜欢的曲子,他会去网上搜索曲谱,然后自己尝试着用小提琴演绎出来,分别两者的差异,找到自己的不足。他变得越来越享受练琴的过程。
初一的时候,新成立的上海国际青少年管弦乐团招生,于佳铭顺利考取。从普通团员到第二提琴部首席、乐团首席,于佳铭很快成长为了所有团员的榜样。
当被问及独自练琴和乐团演奏有何不同时,于佳铭说:“最大的不同是前者缺乏外在的压力,不会十分在意自己练得怎么样、水平有没有提升,有时节奏音准或指法错了都不会察觉。相比之下,乐团里的演奏完全是两回事,不仅有指挥,团队本身对于每一个人也都有着无形却又强大的约束力。”
作为首席,自然比旁人更多一重压力。与此同时,国少也为他打开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国内外著名音乐学院和乐团的教授、首席来团里交流,或与团员们同台演出或亲自为团员授课,其中受益最多的自然是离大师最近的于佳铭。排练时、演出时,他都有更多机会获得顶尖乐手的面传心授。很多演奏家个人独有的弓法、指法都是平日里老师教不了的,于佳铭却有机会通过几天的近距离接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并试着融入到自己的技法中去。
更多的时候,大师的到来能为孩子们树立起一个高大却并不遥远的榜样、明确而并不疏离的目标,让他们心怀高远,脚踏实地。
尚家母女:同台协作奏出理解之音
尚熙文和尚婉仪姐妹俩均就读于诺德安达双语学校,她们和妈妈组成的亲子组合,是国少乐团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妈妈在学生时代学过大提琴,毕业后又在业余时间参加了乐团,有多年的演出经验。音乐让她结识了许多有趣的伙伴,也体会到了在工作之余的另一个场域做自己喜欢的事有多大的乐趣。
也许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体验,妈妈在两个女儿还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让她们接触乐器了。起初是姐姐学钢琴、妹妹学小提琴,但姐妹俩在一起学习的过程中,都对对方的乐器产生了兴趣,就索性一起学了起来。如今13岁的姐姐和11岁的妹妹都坚持了双乐器的习练,成了名副其实的音乐美少女。
然而这一路走来也并非一帆风顺。姐姐小学一年级时,因为刚刚经历过幼升小的激烈竞争,压力无处排解,连带着对练琴也产生了抗拒,怎么都不肯再摸琴。妈妈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予了女儿充分的理解和尊重,并为姐姐请了一位私教,上课内容以音乐赏析为主,再由老师陪着练一会儿琴,回家不愿意练就先不练。如此过了三个月,危机终于解除,姐姐又变回了一个快乐的琴童。妹妹上幼儿园大班时有一阵跟不上课程进度,也有些厌学情绪。妈妈也采用了同样的方法,慢慢跟女儿协商,妹妹最后也成功克服了瓶颈。对于学琴的孩子来说,父母有过同样的经历也许是一份特殊的福分,它让彼此少了很多冲突,多了几分谅解。
两年前,姐妹俩加入国少乐团,现在分别在一提部和二提部担纲副首席。与其他少儿乐团不同的是,国少平均每年组织两大四小多达6场的演奏会,以演带练,给孩子们提供了更多的舞台体验,感受音乐带来的成就感和荣誉感。
同时,国少乐团又有着非常灵活的演出编排风格,除了整个乐团的大合奏之外,还能自由地组合成各种小重奏,让孩子们体会到在不同的团队里自己的位置和所要承担的责任。
于是,便有了尚家母女三人小重奏的亮丽登场。有意思的是,无论是事先的排练还是正式演出,更多的反而是女儿们在提醒妈妈别出错,而妈妈也在一次次的合作中体会到了女儿练琴的不易。知易行难,做家长的,期盼和唠叨都容易,但毕竟缺乏实际的操练,很多亲子冲突便由此而生。而台上的母女三人,互相协作,奏出的不仅仅是美妙的音乐,更是两代人之间的理解之音。
乐团两年的经历带给姐妹俩的还不止这些。她们开始爱上舞台,为了台上那一刹那的闪耀,也会在台下苦苦磨练技术。而和同伴一起练琴,还会收获很多建议,身处乐团又让她们学会了扬长避短,许多技巧就在这样的磨合中渐渐成熟。
小号手Austin:小不点的成长与蜕变
Austin与小号的结缘始自一个小孩的审美与任性。8岁的时候,他偶尔在某处见到了小号,莫名地觉得它的样子很好看。而最终让他决定选择这种乐器的原因竟然是“学小号每天需要的练习时间最短,比小提琴钢琴短多了”。
开头并不顺利。妈妈跑了很多琴行都找不到教小号的老师,无奈之下她直接跑去了上海音乐学院,四处打听是否有管乐的老师或学生愿意教授启蒙级的小号。“上音的保安都觉得我很奇怪,哪有这样找老师的。”妈妈调侃自己道。
好不容易,妈妈才打听到国少有非常专业的老师教授小号,这才让儿子如愿以偿。虽是误打误撞,但两年下来Austin的学艺之路却也走得像模像样。学了一年多,他就顺利加入了乐团,成了小号部最小的团员。
即便像Austin这样的初级学员,在国少乐团里接受的也是非常专业的训练。国少的老师都很年轻,多数拥有音乐专业海外留学背景,而且很多都是专业乐团的成员,有很丰富的舞台经验。他们对待团员的每一个要求,做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和在专业乐团里别无二致。冬天,孩子们在教室里都穿着羊毛衫或薄羽绒,指挥老师却只穿一件衬衫来上课。因为太投入,很快衬衫就湿了。
乐团还有一套成熟的考核机制,保证所有团员都处在一个公正公开而又充分竞争的环境里。目前分初阶团和高阶团,分团、分坐次都根据各人的真实水平,选曲、编曲也都是正规乐团的标准。见识过专业的态度,孩子们都觉得参加乐团是一件荣耀而且庄严的事,必须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来。
Austin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感觉真正的乐团都是二十……三岁以上的人参加,但是除了年龄之外,我们的乐团真的很像一个真正的乐团。”尽管他这个“二十三岁”得来全凭感觉,但不得不说还基本靠谱。
Austin的年龄在乐团里偏小,第一次上台,妈妈总难免各种担心。吃饱了没有,上台前有没有去洗手间,在台上紧张不紧张,能不能正常发挥……几次演出下来,妈妈惊喜地看到了儿子在团队里的迅速成长和蜕变。小小的人儿,在乐团里也知道自己是大家的一份子,不能拖团队的后腿,所以练习的时候更走心。上台前,大家吃着薯片玩一会儿游戏,很快就忘记了紧张。
妈妈也担心过他年纪小,技术跟不上伙伴们,心里会有波动。Austin让妈妈看到了他强大的内心:“我吹得没他们好也没关系,我尽力了,每个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妈妈惊喜地发现,儿子的情商很高,他知道自己的能力限制在哪里,也能热爱和拥抱自己喜欢的事。这份意外之喜是学艺之初的母子俩未曾想到的。
听完孩子们的故事,我们也和乐团团长陈光宪先生、教授大提琴的黄芳老师聊了聊与乐器学习、音乐素养培养有关的话题。
陈团长曾是一名专业的中提琴演奏员,后走上行政岗位,曾任上海交响乐团总经理十余年。现任中国交响乐发展基金会理事长、上海交响乐团文化发展基金会副会长,苏州交响乐团团长和上海国际青少年管弦乐团团长。而出生于音乐世家的黄芳老师,5岁开始学习钢琴,8岁学习大提琴,对琴童的心路历程感同身受,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
C=陈光宪团长 H=黄芳老师
J=菁kids
J:从两位的个人经历来说,参加乐团对孩子们而言有哪些益处?
C:首先是陶冶性情,我小时候学琴时就很向往能在一个大的乐队里拉琴——坐在乐队里才能体会到作曲家的伟大。
其次就是培养合作精神。我们的音乐教育比较缺乏合作的精神、合作的能力,个人弹奏协奏曲、奏鸣曲多,不太注重室内乐和重奏的培养。从个人技术来讲,中国的乐手并不差,手快、音准也好,但是合作就有问题。
好多年前,我刚到上海交响乐团不久,芝加哥交响乐团来访。为了更了解乐队,我就拿着琴坐到乐队里去拉,发现他们的合作意识已经融化到了血液里。轻一点到底是轻到什么程度,响一点要响到什么程度,其实很难靠指挥去讲,主要还是得靠乐手根据现场情况自己调整。
H:参加乐团也能激发学习的兴趣。一个人练难免枯燥,但是乐队课就不一样了,一方面有同龄人之间的互相交流,另一方面也出于集体荣誉感,学生们通常都不愿意缺课。我们乐团这两年还开始排练重奏了,二重奏、三重奏、四重奏都有组织过。重奏的训练会更细腻些,孩子们在台上也会比较有自信心。此外,乐团的训练还能弥补个人训练中的一些欠缺,比如协作、听力、识谱。我们曾经排过大提琴八重奏皮亚·佐拉的《自由探戈》,这个曲子非常有活力,很好听,但是节奏上其实有点难度。于是我们就先拿节拍器慢练,虽然孩子们不喜欢节拍器,但还是练得很认真,因为喜欢曲子和重奏的形式。
我自己在进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前曾参加过上海学生艺术团的一次寒假集训,大家在一起住了两个礼拜排了四个小曲子,结束前还有一次汇报演出。那次集训对我影响很大,原来自己拉的时候觉得什么都是对的,在乐团里不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去听,就会发现有时自己的节奏、音准是不对的。
参加乐团对孩子的个性发展也有好处。我们有一个原来特别内向害羞的孩子,第一次上台是她爸爸推着她上去的。进乐团以后有同龄的小伙伴一起练,一年多后参加重奏表现就很好。乐团里有几个高中的孩子,这几年也越来越成熟了,作为大哥哥大姐姐,他们会在排练前主动帮小朋友对音。
J:现在学钢琴、小提琴的孩子特别多,听说来乐团报名的孩子中学长笛黑管的也特别多,但是像中提琴、双簧管、低音提琴、大管等这些乐器学的人就少。你们怎么看待学乐器扎堆的现象?
C:学乐器其实是触类旁通的,乐感一样谱子一样,改起来不难。
H:建议先学一两年的钢琴,识谱和听力有了基础,再学弦乐或管乐。
J:你们心目中理想的音乐教育是怎样的?
C:通过成立乐团来学音乐其实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因为整个乐团一起练比较好听,就能克服一个人练习的单调。如果能分初阶团和高阶团,一方面能循序渐进,另一方面孩子们之间也有良性竞争。
H:理想的音乐教育还是要孩子真正喜欢,而不是被家长被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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