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一直是亲子游的热门目的地,其中柬埔寨因闻名于世的吴哥窟而在游客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本文作者带着儿子在柬埔寨游览了众多遗迹,以亲身经历消除了自己对柬埔寨的误解,也为我们带来了这伟大古老王国的另一面……
文:道道 图:Unsplash、道道提供
从上海起飞,4个小时抵达柬埔寨小城暹粒,我们此行要探访的是一千年前真腊王国的都城遗址——吴哥。
吴哥的微笑与大国的傲慢
出发之前,儿子做了长时间的心理建设。看看那些名字——柬埔寨,吴哥窟,又是寨子又是窟的,想来必是老少边穷地区,搞不好还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遑论文明教化。行前看他往随身背包里一个劲地塞进各种吃食、防蚊贴、酒精棉、风油精,感觉此行不像是去旅游而是去丛林探险。我很好奇若他是个美少女,背包里是不是会多出一瓶防狼喷雾,以防被抢了亲。
中央之国面对身侧的蕞尔小国,往往有着莫名的优越感。Cambodia硬给翻成柬埔寨,Angkor Wat也被冠名以吴哥窟,音译意译都不对,却带着藏不住的轻慢和蔑视,毫无道理。
吴哥王朝存在于公元802年至1431年,以高棉民族为主体。王朝极盛时,占有今柬埔寨全部、泰国及老挝大部、越南及缅甸南部,是东南亚历史上最为强盛的国家。在长达六百多年的历史中,其疆域曾与唐元明三朝接壤。她的文化对中南半岛几乎所有国家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同时奠定了中南半岛诸国的文字基础和宗教基础。
“吴哥”一词源于梵语,意为“都市”,它是高棉王国的都城。先后有25位国王在这里统治着以中南半岛南端为主体的大片国土,其势力范围远远超过今天柬埔寨的领土。
15世纪,由于战乱和自然环境恶化,王城的人们迁徙到了南部的金边,被遗弃的吴哥城被热带疯长的植物包覆起来,渐渐被遗忘。直到19世纪法国殖民者到来。
吴哥是一个宗教文化浓厚的国家,原本信仰印度婆罗门教,大约在公元1000年左右,国王改信了大乘佛教,整个国家的宗教传统变得更为深厚。
说来奇怪,身处亚洲,中国人对世界文明的印象中很少出现东南亚文明的身影。我们知道古希腊古罗马文明,知道欧洲中世纪,知道文艺复兴,知道美洲历史,却对东南亚的情况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事实上,中国古代的图腾、戏剧、小说、宗教、乃至民间信仰中,无不遍布着同样源于印度的文明之烙印。中央大国的傲慢心理障碍了彼此的交流,隔着仅仅一个小时的时区我们选择性地眼盲,和那个古老而伟大的王朝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
很多中国游客来到这里,既看不懂建筑上的浮雕,也分不清各个寺庙供奉的神灵,更没有对于信仰的虔敬,在导游指定的位置拍一堆照片就算打卡完成,全然一副农家乐散心的样子。
同样的傲慢也发生在殖民时代的法国人身上。1861年,法国博物学家亨利·穆奥在东南亚雨林里搜寻未知物种,无意间看到满目的树木和藤蔓之间竟矗立着一堆堆断壁残垣。穆奥意外发现的,正是吴哥王朝的都城遗迹——吴哥窟。
1863年,柬埔寨沦为法国的保护国。起初,法国人觉得殖民地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战利品。桥头的九头蛇饰件,者耶跋摩七世和他太太的雕像、建筑外墙上最精美的神像都被他们敲下来剥下来运回法国,放在博物馆里。
可是当发掘工作往前推进,当规模宏大的神庙、栩栩如生的浮雕,尤其是建筑上越来越多高棉的微笑不断呈现在眼前,那微笑的震慑力让法国人在扬起了近千年的嘴角弧线面前开始反思:一时的国力或许有大小之别,文明和文明有没有高下之分?依恃着财力和武力,一个文明是不是就有资格去殖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文明?
面对来自全世界的傲慢,吴哥只用一抹微笑就抚平了所有的不公和屈辱。
这微笑来自一位传奇国王,者耶跋摩七世。他的年轻时代一直在为国征战,直到满头白发时才继位为王,被称为“银发国王”。从他开始,吴哥王朝大量地为平民建造医院,民众生活的真实景象出现在寺院的壁画上,国家的信仰也从婆罗门教转向大乘佛教,佛像的面部和寺庙建筑上开始出现充满悲悯和超脱意味的神秘微笑。
在者耶跋摩七世的陵寝巴戎寺,有多达200多张微笑的脸,从建筑物的顶端无声地俯瞰人间,好似领悟了什么,参透了什么,仿佛有千言万语,又终究不露一字。但那微笑让人安心,知道人间即便有再多的惨痛和不堪,只要悲心尚存,这人世终究值得走上一遭。
只有微笑可以永恒,只有慈悲能够在人心中不朽。吴哥让傲慢的现代文明停下脚步,消融成见,重新审视彼此。
时间、空间、废墟之美
久居魔都,人容易在日复一日的舒适和便利中变得麻木。旅行能让人换一个角度换一副心肠,来重新定位一切的习以为常。
我不确定10岁的儿子能不能理解这些,只是希望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不要简单地以为所谓的文明,所谓的发达,就是不断地推倒了旧房子造新房子,就是层出不穷的销品茂(shopping mall)、游乐场和写字楼。如果人的内心里没有爱与慈悲的星火,这样的繁华也不过是另一种废墟而已。
在崩密列,建筑物的一大部分都以坍塌在地的一堆堆石块的形式存在,游人踏着临时搭建起的木梯穿行于断墙残壁间,从漫漶的雕刻里依稀窥见建造者想要讲述的故事,用想象还原当年这座宏大的建筑里真实存在过的场景。
儿子说,如果乐高能够开发一款以这里为原型的系列,他一定要买回家把寺庙重建起来。我们是否太习惯了造新和修旧,不太愿意面对倾颓与毁坏,以为眼前的欣欣向荣都可以天长地久?
可是吴哥用荒烟蔓草和残垣断壁告诉世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再华丽的殿宇,都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刹那芳华,无一例外要历经成、住、坏、空而归于寂灭。
废墟有它存在的价值和美,它让人们不再那么执着于表面的光鲜,知道很多东西想留也留不住,想修也修不成。崭新与破败没有好坏之分,不过是缘起之间逃不掉的生灭轮回。
在塔普伦寺,参天大树和建筑物抵死纠缠,在被世人遗忘的几百年里不分彼此地长在一起。从无意间掉落在墙头砖缝间的一粒种子开始,新生与毁坏同时发生。直到人们发现它们时,巨大的树干骑坐在墙头,须根深深地穿透砖缝深入建筑内部,精美的雕刻隐身在根须后面捉迷藏般露出半张脸半截身子……时间与造化联手营造出这一番诡异奇景,引得游人赞叹不已。
每天行走在各个寺庙里,许多地方被倒塌下来的石块阻住了去路,精美的雕刻变成垫脚石,上面的神像断头缺脚却犹自保持着曼妙的姿态,好像一不小心就能从石头上蹦下来。
废墟在沉默中向人们清晰地传递着信息,也制造出疑问:是什么样的精神力量,让人们愿意花费那么多时间在每一块砖,每一个门楣,每一级台阶上刻下对神灵的敬意?又是什么样的心灵,创造出那样柔若无骨的躯体和慈悲神秘的笑意?王朝固然躲不过消亡的命运,而她所达到的文明的高度却可以在人心里永生。
互信社会里的失真感
吴哥的微笑属于过去,但从微笑里生出的安宁和从容,使今天逐渐商业化的柬埔寨仍旧保留了整个社会的互信氛围,确是难得。
作为一个防骗菜鸟,在柬埔寨的一个星期我也高高树起防骗天线,生怕花着美刀交学费,丢人丢出国门去。
但事实证明没这个必要。
出发之前,通过微信联系了酒店,告知入住时间和房型要求,对方回答有房并给了一个预订号,就算订房成功。
半夜里到达酒店,凭着预订号拿到房间钥匙。我正等着交押金和预付若干天的房费,前台的小伙已经转身干别的去了。
“That’s OK?”
“OK,早点休息。”
Check in手续总共花了5分钟,一分钱没掏。不习惯,心里不踏实。
住了7天,吃饭睡觉洗漱游泳,没有人提过钱。生意哪能这样做的?这要换个聪明人,逃单也太容易了吧?
第一天进景区,心里想着这么有名的景点,大门口的队伍不知道要排多长,别像国内许多景区那样排着队进闸机都能耗掉半天。
真相却是景区连个大门都没有,只在路边有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拦车查看一下门票,在上面打个洞就算检票了。我们接受检查的时候,有很多当地人骑着摩托,后座上带着人扬长而入(当地人进景区不要票)。
我的中国式思维立刻起了反应:“会不会有散客由当地人带着蒙混过关?”三天的门票60几美刀,查得这么松不是慢藏诲盗么?
我的地陪导游淡定地回了两个字:“不会。”好像我提了个天外的问题。
最让我们吃惊的还是在柬埔寨国家博物馆发生的一件事。进馆时给儿子租了台讲解器,是一个智能手机连着一副耳机。就在参观临近结束时,儿子手一滑,手机脸朝下砸在地上,咣一声里同时开裂的是手机屏和亲妈的心。
赶紧上网搜了下iPhone的换屏价格,先给自己设一道心理防线。查看破了相的讲解器是什么牌子的手机,一个没见过的LOGO,估计是当地品牌。大脑开始高速运转:馆方索要的赔偿如果超过这个价该怎么应付?自己要表达的意思有些还不会用英文表达赶紧找翻译软件。我们这辈人始终有种人在国外就代表着大中华形象的朴素情感,既不能逃避责任,也不想让人打了土豪,心里那份压力值得上好几个iPhone。
儿子在一旁已经吓得半呆,看着她娘一脸的如临大敌如丢珠玉,也开始盘算自己要洗多少次碗才能挣够赔偿的钱。
到了出口处还机器的地方,工作人员没检查就示意我们放下。我请他们过来,指给他们看了屏幕上开裂的地方,并揭发了罪魁祸首,表示愿意赔偿。对方竟然对着我们莞尔一笑:“It’s OK”,示意我们走吧。
这小伙子是糊涂了还是听不懂Chinglish?
“Are you sure?It’s broken by us.”我不想走到门口再被截回来,一边追问他一边用眼神询问近旁的另两位工作人员,结果收到了三份微笑和三个“OK”。
我和儿子没着没落地往外走,对着一张张笑脸不停地“Sorry”和“Thank you”。儿子比我更懵:“为什么不要我们赔钱?为什么他们的讲解器不要押金?上海的博物馆不都要收押金的吗?”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你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收押金是一种预设的有罪推定,防范使用者弄坏了机器不肯赔钱,把一切人为或意外的损坏都当成额外的损失;不收押金是一种不设防的无罪推定,假设所有人都没有损坏设备的故意,只把意外破损当成正常成本的一部分。
这是不同社会氛围下思维方式的体现,一个小小的讲解器投射的是两种社会里人心的不同状态。
我问儿子更赞同哪种思维方式,他的笑里有虎口脱险的侥幸:“当然是这里的。”
诚然,已经兴盛了百年的吴哥旅游业让这里的人不可能再是一张白纸,突突车司机会把一美金的行程叫价成三美金,老市场里的东西对半砍价都未必占得着便宜,景区里吃的每顿饭都不是吃饱而是被价钱气饱的。但那点坏都在明面上,你可以拒绝、可以离开,没有眼睁睁往里跳的惊恐。
在这样的氛围里,你可以细细体会脚踩在泥土地上亲切感,可以和蹲在墙头的猴子一起检视残存的古建筑,即使不买东西也不用害怕小贩的白眼。
雨下来的时候,看路边的摊主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有种知道雨下不长的笃定,你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慢下来,慢下来,全然地打开五官,去感受废墟之美。
道道
退役媒体人,长期写作者,磕磕绊绊的普娃妈,糊里糊涂的问道者。总在寻找由文字通往真理的道路。如蒙不弃,愿与智者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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