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你爸是那样，我绝对不会把你生下来。30年前离婚是件天大的事，天塌了还有啥活头，要没有你我可能会走上绝路……”母亲近来频频忆苦思苦，发来的微信字字殷红刀刀见血。产生于一段短暂而失败的婚姻，却又在婚姻解体后被动地挽回了亲妈的性命——我就是如此逻辑混乱地误蹈荒诞的人世。
文：道道
从小到大，心知母亲对我的好，也记得这个脆弱的女人在情绪失控时投过来的刀枪剑戟——“败家精跟你爸一个德性”“我这辈子受你爸的气不够，难道还要来受你的气”之类的控诉，同白米饭一起喂大了我。父亲那边，童年时迫于舆论压力尽过的些微人父之责，在我成年后统统成为亟待变现的长期投资，算盘珠子恨不能从大学第一笔奖学金开始拨拉，令人啼笑。
但这还不是极端个案。耳闻目睹间，多的是更加劲爆的故事：80多岁的姨婆上周登遐，被儿子携孙子啃了一辈子，好几次因为营养不良住进医院，愣是见过棺材不掉泪；40岁的表姐被大姨错误的盼女成凤搞得早早分裂，从高考落榜折腾至今，结婚离婚出国回国失业住院挨个尝遍至今没活明白，一身淤能量天天在家寻衅滋事；40出头的表哥没学历没技术生意做一样赔一样，娶个老婆还不肯工作，累得老娘年近七十还在上班，近来据说忙着筹资做人工授精准备翻开人生新篇章……生生死死的轮回里，看不见反思与自省，看不见明理与担当，折腾再久都不过是单曲循环的纠缠与互坑。举目四望，连一个涅槃逆袭的成功个案都没有。
本能驱使下的生儿育女，很像是一次漫不经心的裸考，毫无防备下的手足无措招致命定的难堪。应试者却常常忘了这一念之差带来的不是一次无关宏旨的失败，而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从初始一刻就注定了残损的生涯。当《欢乐颂》里喝醉的樊胜美在男友怀里哭着喊着“回南通的家不可以，不可以……”你能说这样的生养究竟是行善还是作恶？
人生而艰难，繁育更难。未曾直面过惨淡的人生，泅渡过苦厄的暗河，领受过骸骨的指教，未曾在茫茫歧路转身无门，在漫漫长夜痛定思痛，你又何来的底气担当起自己的余生和下一代的前20年？
十年前生云舒时我也是一团混沌，大概因为童年缺爱需要爱自己的孩子来弥补，没想到动机不纯势必导向因爱生害。我曾因为云舒而忽略了老公忽略了自己沦为“拜儿子教”成员。我也曾喜怒无常，高兴起来有求必应，一想起慈母多败儿的古训就把几个月大的儿子扔在床上任其号丧。
更多时候，我和母亲之间控制与反控制的拉锯战常常经由云舒这根导火索而瞬间爆发。若不是这些年来一边读书一边禅修，幸遇几位良师益友敲打点拨，我不会意识到，一个死扣必须在自己身上先行解开，才不会最终扣死我儿子；我更不会学着从原生家庭的黑洞中抽身出来，告诉爹妈我开的是有限责任公司，您二老请后退三步，自负因果。
许多人的人生，早在落地时就被判了无期徒刑，童年时就已蜡炬成灰，所有的企盼在冷漠暴力偏执中百炼成渣，满满的原罪感、自卑感。到头来施暴的还在自命救主，受害的反倒债务缠身，乱纷纷颠三倒四，暄腾腾好一个乱世。
需要多深的修为，才能够不倚靠，不乞求，不奢望，不怨忿地立于大地之上；需要怎样的蜕变，才能够不焦虑、不影射、不执着、不任性地面对这由你而来的生灵？不是要了悟成佛才够格当父母，只是当你自己还生活在颠倒之中，下一代只能吸收着能量和情绪的甲醛长大，再去成为他人的祸害。
人因着思考而学会摆脱动物性本能的摆布。越是深入思考，越是如履薄冰，孩子的降临固然带着俗世的业力与机缘，可身为父母，你又何尝不是这副药中最重要的那一剂？废墟上长出玫瑰花的几率要大大低于狗尾巴草。这个时代，繁衍后嗣不再是天职，在不堪的人生面前，仅仅因为拥有这项生理功能就胡乱生养不啻于犯罪。
生命庄严，给人一命实在谈不上天高地厚恩深似海，反倒有可能是戕害和纠缠的开始。更何况，生育背后的原动力往往经不住推敲。不是穷人、笨人、失败的人没资格生养，陋室可以是天堂，破碗也盛得下温饱。可是当你还不能独自面对生活的残酷，兀自痴呆着偏执着仰乞着在人世流离中癫狂，请不要拉无辜的孩子来垫背。至于那些控制不住生理冲动的，做不好防护措施的，抵挡不了父母催逼的，寻不着老来指靠的，收了彩礼要生子还债的，都请高抬贵手，放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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