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对自然教育很陌生。
但是我对自然不算陌生。
在伦敦的时候,我对发现大大小小的公园充满了兴趣,几乎到了地图上画着一小片绿块都要带上全家人去探个究竟的地步。
而那些公园也没有让我失望。家附近的Highgate Wood,小朋友们可以在森林里荡秋千,爬着各种蜿蜒的游乐隧道,享用现代而不失自然野趣的娱乐设施。只需要10-15分钟,就从外面文明社会进入到森林中央,那中间地带保留了极原始的样貌,我有时甚至在想,为什么没有人突然跳将出来,喝声留下买路钱呢?
在Hampstead Heath的小山包上,可以俯瞰伦敦城。那些在冬天翠绿无比,在夏天反而变得枯黄的山草,生长出一些苍茫感。大人小孩都无忧无虑地在山坡上晒个太阳,或者脱下鞋袜跑跑跳跳。手上抓满泥土,屁股沾满草屑,也没有人觉得脏。
刚回到上海的时候,有点不适应。市区的公园数量和面积本就有限,又基本上是老年人主导的健身和广场舞文化。所谓的儿童公园,也就是摆上一个破旧的滑滑梯。公园里的各种草地,大多数被围栏围住,不能到上面玩耍。以至于当时五岁的孩子一直纳闷,为什么伦敦的草地就可以踩,到上海一踏上去就马上会有人斥责呢?
所以,我觉得自然教育,一方面像是人类的原始本能,回到孕育自己的大自然母体,和树叶、露水、泥土、小动物互相触摸,做好朋友。另一方面,又受到社会发展和文化意识的影响,成为后天需要灌输到大人小孩头脑里的一种“专门教育”。这一方面让我觉得,是有点无奈的。
自然教育,更重要在于氛围。如果你置身于山川河谷,树下虫鸣,自然教育其实就已经在心中开始了。但在我们今天的社会,“氛围”二字,实在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为什么这么说?盖因我们的社会阶段,仍然在和一些不自然、不舒展的观念和惯性作斗争。很多年轻父母今天非常热衷建设家庭中的学习氛围,甚至游乐氛围,是因为中国家庭近数十年来鲜有真正的学习氛围和游戏文化,有的只是“写作业”这种单一刻板的学习代名词。而游戏文化随着电子时代的来临,也处在重塑之中:当我们小时候玩的过家家、“抓特务”等儿童群体游戏在今天几乎绝迹,一个家庭应该如何建立新的游戏文化?
对于自然教育氛围,在都市中生活的孩子,所得的基础是薄弱的。麻雀从未为他们停留,我们的广场没有鸽子只有广场舞,花朵是苗圃里人工栽种的,很多父母因为工作的繁忙,也难以在自家阳台养好几盆植物了。养乌龟、金鱼以及蚕的家庭,好像也少了。儿时我们在家里家禽被送上餐桌之前,还能和活着的它们相处几天,观察鸡冠、鸭掌的模样,喂它们几颗饭食,了解它们的习性。现在,这一切也不可能了。
所以,今天我们所谈的自然教育,更多成了一种抽离于生活的“时尚”,父母带着孩子,抽离于他们平日的生活,到某处田野、林地、自然胜景,乃至海外山水浸染,或参加某些夏令营。我觉得这些都是很好的尝试,但也要警惕在这背后的功利化思维。
比如,因为自然教育成为一种时髦而跟风打卡,因为去爬山远足能够成为申请学校中的一项经历,或者本身就觉得就想在价格不菲的这些自然教育活动中直接明显地让孩子得到哪方面的提高。这些在我看来的,都是有功利化思维的,违背了自然教育初衷的。
自然这门课程,在我们的教学体系中,一直也是模糊的。小学的自然课程,一直是副科。即使在国际学校的体系里,它也往往被纳入在Science(科学)的范畴里,和物理、天文等放在一起。今天的孩子,要清晰地培养对自然的兴趣,确实有不少障碍。
在我看来,自然教育,最重要的是让我们的心安静下来,和自然的呼吸频率一致。奔忙烦躁的心,在这个时代是难以体会自然的。安静到可以在家中观察记录花瓶里一朵花的花开花落,也是自然教育的开始。
当然,我上面所说的自然教育,其实是狭义的自然教育。任何顺应儿童自然生长天性的教育,都可以被称为自然教育。我只是从自己作为小时候失败地养死过金鱼、乌龟,喂过鸡鸭鹅,收藏过树叶做叶脉书签的孩子,到今天一个在自然教育也不甚及格的家长角度,写出一些个人观察。
李梓新,非虚构写作平台“中国三明治”创始人。曾任《外滩画报》主笔,采访过多国大选和名人政要。著作有《民主是个技术活儿:英国民主生活走笔》、《灾难如何报道》等。家有两孩,最近致力于中产育儿现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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