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文: 竞波 整理: 蒋梦琪
董志军老师在北京第三十五中做了14年的数学老师。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乐成教育论坛上做嘉宾演讲。面对台下各学校来参加的老师，校长，还有教育部官员，董老师款款道来，用PPT演示教学中的实例，引起台下非常热烈的讨论。
菁kids：作为老师，回想起自己在学校所受的教育，有没有什么遗憾？
董老师：当然有。 我觉得咱们的中学和大学，就是有用的都没教，教的都没用。 什么对人的一生最有用呢？比如如何谈恋爱，结婚，育儿，这些学校里都不教。教的都是学科的东西，比如繁杂的计算技巧啊，奥数啊，毕业之后99%都忘了。其实数学很好玩，对科学贡献也很大。300年前，经济与数学没关系，而如今密不可分；马克思曾经说过，所有新兴行业，当发展到开始使用数学的时候，才是一个成熟的标志。没有教最本质的学习方法，没有让学生享受学习的快乐，咱们就先把这公式记住了，考试会做这样的题了，你就得分了。
菁kid：做老师有没有在不同阶段有不同体会？
董老师：有的。头三年是热情期，没有下班点，那时还没成家。后来就有点倦怠感到做老师的工资待遇和社会尊重度不够好，想做别的。再后来是理性期，客观衡量之后，觉得做这行还是兴趣所在，还是要好好学习理论，比如把国际理念本土化等。现在呢是追求期，有自己的教育理想了。我对自己的期望是做学生的良师、益友、知己和导师。良师需要有很好的业务很好的人品。益友知己，其实人得一二知己足矣，我和学生又不是同代人，所以很难。但是我希望学生能从我这儿得到一些排解，慰藉，或者是提升。第四个是导师，我希望学生到了30，50，80岁回顾的时候还能认为董老师的建议还是很好的。这太难了，所以我在不断地学习。有可能我的一句话会影响孩子的一生，所以，我的底线是不能指导错了，不能误人子弟。
菁kid：关于国际教育理念，您觉得收益最深的是什么？
董老师：比如要相信学生，国内很多老师是假相信，说让课堂活跃，但是老师就是在控制。其实每个人都很珍惜被相信的感觉的。我就想我也要相信学生，一开始他可能做得差一点，但是不要嘲笑他。于是，我就把有的题目交给一个小组来讲，那个组也真的会好好地展现自己。然后就越来越好。我也很惊喜，初中的孩子怎么能做得那么好，有时候讲的都比老师好，而且是20，30个学生都可以做到。别的班老师去培训，需要有代课老师，我这儿课代表就可以教。后来到了高三，只要我一去培训，学生就会很开心，他们又有机会讲课了。这就是长年累月的信任。
菁kid：听说您把考试的附加题取消了？
董老师：外籍专家讲尽量不要出附加题。因为学生会有心理暗示，这题就不是给我出的，反正我完成不了。我同意，每个孩子都应该有机会作出每一道题，得尊重他们的自尊心，没准儿他将来成就比我大多了。
我在美国一个商店橱窗里看到过一个广告，第一个骷髅架上标着黑人，第二个骷髅架上写白人，下面几个分别写着不同的宗教，最后一个上面写着人，human。传达的信息很强烈，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国内教育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比如数学英语评优秀生，然后就给你打上烙印。当然，根源是机会少，不行就被淘汰。高考就是看分数，下面学校就跟着按分数来分。
菁kid：听说您在课堂上给学生放了两个奥运会开幕式的视频？
董老师：北京奥运会很震撼，然后大家就等着看伦敦奥运会如何出新。一看，孩子们上来穿着睡衣，心想也不能这么乱七八糟吧。后来我体会，这代表奥运会是所有人的奥运会，不是精英的奥运会，我们的孩子就是这样的，每个都值得尊重，这其实就是一种骨子里的自信。这倒是真的四两拨千斤。我听说在北京奥运会，有一个孩子因为穿上民族服装高出一截，就不能参加开幕式了。
我就让学生讨论。我现在授课就是这样，给学生一个矛盾的东西，让他们自己构架，各自坚持自己的观点。以前的学生会想，老师可能期望我这样做那样说。现在的学生更能独立思考。有的孩子说我觉得这个很真实啊，要是我在英国没准儿也能参加呢；有的孩子说，你看还让那个孩子假唱，唱的小孩不出来，凭什么连名字也不出现呢。现在的孩子可有版权意识了。
菁kid：对于家长有什么建议吗？
董老师：第一，请您把孩子当做一个有自己独特的喜怒哀乐的普通人来对待。家长很难这样，总是尽量给孩子加码，越优秀越好。我认为孩子首先要幸福地活着，再高的标准就是有价值地幸福地活着。这就给孩子一个区间，其实孩子都愿意选择最高的。如果只给一个高标准，孩子都逆反，觉得反正达不到，就破罐子破摔。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努力不同，结果也不一样。家长可以在每个方面都给出一些区间范围，让孩子自己去选择。
第二，家长要学习如何教育。我们当老师之后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就是我们的家长太不合格了。所有职业都有上岗证，老师啊医生啊，只有家长，生了孩子你就是家长了。教育人真的是一个艺术，多一点都不行，少一点都不够。而且有时候那个时机稍纵即逝啊，但是我们家长一点都不知道。孩子是人，不是机器，忧愁快乐每天都有。根据他的情绪，抓住时机，说什么话怎么说，就跟大厨掌握火候是一样的。还有，时机如果把握不好，宁可不说！孩子情绪不到，你说他也做不到，就会逆反，家长就很焦虑很着急。千万别这样，得等时机。
最后，不要攀比。我的学生不跟别人比，不自卑，我也会教育那些成绩第一的孩子，一定要早点接受这个事实，就是自己不会总是最优秀的。慢慢地，孩子都会理性分析，越来越冷静。比如上台展示，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学习好的上来讲。慢慢地，孩子的变化超出我的预期。有一个女生以前没展示过，她上台时说，我一紧张就有点口吃。这在很多班上，学生会哈哈大笑的。然而，在我的课堂里，同学们都说，没事没事你慢慢说吧，很鼓励她。这个太触动我了。这个女孩子从此就会有信心，以后遇到任何困难，她都会觉得能克服。我班上的孩子能看到别人的优点，鼓励别人，我真的很欣慰。
菁kids：您目前在着手哪些教学上的改进？
董老师：国际教育中很重要的一个理念是接纳不同的观点，不同的人，求同存异。我觉得中国的教育很缺乏这方面的培训。另外一个理念是不要纸上谈兵，一定要去实践，先改变周围的环境，再去改变世界和地球。以前我觉得学生学得快乐就好，现在，我希望他们能接纳多元化，不要指责别人，一定要有行动力。还有，学会简单直接的沟通是最有效的沟通。
菁kids：对目前的教育体系有什么建议？
董老师：我不太了解教育局和校长怎么决定。作为老师，我希望多给老师自主权。对老师的评价也得更科学，老师也是人，不能光是班里分数高，老师就好。另外，最好能多给老师提供真正有质量的进修机会。国内很多进修，老师来了基本就是睡觉，方式落后，内容陈旧，专家演讲也没有被培训过。
国内大环境有高考的限制。我觉得抱怨没用的，自己要主动洗脑。改变自己之后，学生家长对你的态度也变好了，同事也改变了。就像王力宏的歌里唱的，改变世界，改变自己。先从自己做起，不能等着教育部。我坚持自己的。
本文原载于《菁kids》2014年一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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