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西城头部公立小学,去成立仅2年的民办校,我图啥?

女儿3岁那年,喃喃和丈夫买下了西城区头部公立小学对口的学区房,但签完约那天路过学校,她后悔了。

在长达两年的焦虑和犹豫中,她考察了几乎全北京的公立私立校,最终为女儿选择了一家成立仅2年的民办校,卖掉学区房,全家搬去了郊区生活。

这一年的学校教育如她所愿吗?在郊区的生活如何?她是否后悔或怀疑这个决定?菁kids和她聊了聊。

撰文 | Eileen
受访者 | xhs@喃猫小厨房


Part.1,“它和我家的气质最匹配”

择校这件事,喃喃一开始是全权放手,让先生去管的。

他是个理工男,看重实打实的教育资源,选了西城区一所顶尖公立小学,师资、硬件、口碑都很不错。学区房签约那天,喃喃才第一次看到学校长什么样子,但这一眼就让她后悔了。

喃喃没有也不能进学校,只是在门外看到家长接孩子们放学,老师带着一个年级十多个班,每个班四五十人涌出校门。

老师看起来有些疲惫,孩子们也有些脸色发黄、神色恍惚,再结合课间不能出教室玩耍的规定,喃喃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女儿未来6年的学习环境。

但她不太敢跟先生说,因为房子签好约了,学校客观上也不错,只因为自己感觉不对就要推翻重来,这太不靠谱了,“这件事折磨了我两年多,我一直在不停地做噩梦。”

如此在意孩子在学校过得是否开心,与喃喃自己的成长经历、带娃三年的方式和她对孩子的期望有关。

喃喃的父母是高考恢复两年后考上大学的,但在这样一个个标准的“知识改变命运”的学霸家庭,喃喃却是从小放养着长大。

父母从不鸡娃,对她没有任何要求,小学一年级时,整整一年她都没写过作业。因为她入学太早,听不懂老师说什么,成绩一直垫底,父母被老师找去谈话后,也依然任她放学后出去玩,一句都不多问,直到三年级她自己懂事了,成绩才开始一路好起来。

初中跟着父母来北京读书,在国际学校遭受霸凌,转去乡村小学后,“不学无术了三年”,距离中考3个月,她才开始拼命学习,最后考上了海淀六小强之一。

高中她对美食萌生了强烈的兴趣,跟父母说自己不想读大学,想去学厨,爸爸让她至少把本科读完,之后想做什么都不管。

她答应了,读大学时醉心美食、学法语、申请法国蓝带厨艺学校,毕业后去法国学了一年厨,回国后开始了美食领域的创业。

“我的成长环境非常宽松,爸妈几乎没有批评过我,不光是学习,任何方面都是,他们总是无条件支持,所以我一直特别自信,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内耗比较少,情绪也相对稳定。所以有了女儿后,我对她的期望也是这样,最大的目标就是要活得快乐,心里有爱。”

女儿萌萌4岁之前,主要是喃喃在照顾,她甚至暂停了两年的工作,全身心地陪伴女儿,带她走遍了全国甚至世界各地,“在对大女儿心灵的陪伴和生活的照顾上,我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遗憾。”

4岁后,萌萌的幼儿园开始学英语,她先生接管了学习这块,他的教育方式和喃喃完全不同,要求孩子学习时认真严肃,而且必须每天坚持,连大年三十都不能落下。

“女儿非常抗拒,每天在屋子里哭,我在门外听得抓心挠肝地难受,只能在他教完后和他理论,然而每次都演变成一场争吵。”

两人暗地里拉锯时,女儿的英语学习也没中断,三个月,意想不到的变化出现了。

她没有像喃喃担心的那样厌学,反而会在商场兴致勃勃地认广告牌上的英文单词,在班上也获得了很大的进步和肯定,她不再抗拒,甚至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英语阅读。

更大的一个变化,从小敏感脆弱的她,居然在爸爸教她学习、提出批评的时候,敢跟爸爸当场争论,阐述自己的想法了。

回顾自己的童年,喃喃发现自己其实也有一些遗憾:“如果父母在我婴幼儿时期不是完全放养,而是多一些陪伴,我会不会现在更有安全感?如果父母在我小学表现出对剧和写作的热情时,给我推荐更多书籍,而不是在放任我看动画片,会不会人生有更多可能性?如果在我童年每一次遇到瓶颈、想要放弃的时候,他们能帮我一起想办法度过,我现在会不会更有毅力?”

当然,每个年代的父母都有其局限性,喃喃认为她的父母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至少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创伤,让她有了一个无比自由和快乐的童年。

她也慢慢明白,并不是只有像她儿时所经历过的佛系放养才是好的,在尊重孩子的喜好和天性的基础之上,适当的支持和托举是更好也更难的。

“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有我这样peace and love的爱,也有爸爸那样为之计深远的爱。”

喃喃的先生也在不断调整和反思,从开始抓习惯养成,到后来学会慢慢放手,从无意识地掉入竞争攀比,到找定孩子的节奏后给她更多留白。

那两年,喃喃跟先生经常彻夜长谈孩子的教育,也不断反思两人在教育上的不同,想找到一个平衡。

在这个漫长的探索过程中,给女儿选择小学的标准便逐渐在喃喃脑中清晰起来:找一个能够给孩子尊重、自由、平等、有活力的,同时又比较接地气的、学术扎实的非国际学校。

喃喃称之为“开放式的公立学校”。

后来她选择了一所招生仅2年的新学校,这所学校不仅满足她的几乎所有预设,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所学校跟喃喃家的气质非常相投。

“它公众号上发过一篇文章,是语文老师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写了一首给太太的情诗,举着酒杯当众读了出来,还录了像。我当时就想,这是对自己所教的学科有多大热爱,才会在生活里也时时不忘,学校竟然也会发出来,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后来喃喃和先生一起去听了宣讲会,两个有冒险精神的创业者,都被学校教职人员身上和自己相似的、理想主义和昂扬热情打动了,“我们考察了全北京几乎所有的公立和私立校,这一所就是和我们家气质最匹配的。那是一种既有蓬勃生命力,同时专注且纯粹的气质,我们希望我们的孩子未来也成为这样的人。”

 

Part.2,全然满意的郊区生活

入学仅一周,喃喃的直觉就得到了印证。

喃喃对当时的许多细节都记得清楚,开学典礼是在长城上,老师们把饮料、零食、游戏用具背到每个烽火台,以此鼓励通关的学生,学生和家长一起登上长城才能领到入学证书,里面有句话让她很是感动,那句话是,“找到你在世界的位置”。

萌萌的开学典礼

学校里的每一位老师总是精神饱满,积极热情。

萌萌最喜欢的科学老师,是个会拉小提琴、骑摩托车上班、在校园里伺花弄草、被孩子们围着让变戏法的酷老头。

原来萌萌最不擅长的数学,也成了她第二喜欢的课,因为老师讲课很生动风趣,感染力强,时刻都在思索怎么把课上内容融进生活里,比如会在教室门下贴上角度标,让学生们开关门时都能直观感受到“角度”。

中午老师们经常和孩子坐在一起聊天吃饭,这并不是学校规定,而是两方的自主选择。

喃喃说萌萌原本是个文艺脑的孩子,从小学画画、喜欢弹钢琴、擅长语言学习,但学校的一门跨越文理的人文课程,燃起了她对数理、科学的兴趣,“每次人文课她都听得如痴如醉,喜欢到一想到要上这节课就会疯狂期待的程度。”


萌萌做的人文课笔记

这些兴趣的萌芽,在生活中也有行动上的延伸。

萌萌今年关注起了全球变暖和核废水排放的问题,一口气写了近十篇关于全球变暖的深度学习文章,还让妈妈少给她买新衣服和玩具,说以后不想当服装设计师了,因为觉得“时尚很不环保”。

开放、活跃、有主见,喃喃乐见女儿朝自己所期待的方向成长着,而原以为要忍受不便利的郊区生活,也给她带来了许多惊喜。

她原本就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人,在城市的小阳台上养着各种植物,搬到郊区后更是承包了一片菜地种蔬菜,过上了“晨兴理荒秽”的田园生活,有时候还会用菜园里的野花野草给女儿做花草灯笼,让她们能带着去上学。

喃喃花300块包了一片菜地

喃喃给孩子做的灯笼

从家到学校的上学路,会经过一片很大很美的荷花池,一个养着鹅、猪、山羊的乡村“动物园”,和一个特别好看且有趣的森林儿童乐园,里面有树屋、树上网桥、草地卡丁车、迷宫,还有农田和鱼塘,萌萌和妹妹都很爱这条路,放学后边观赏边游玩,不到2公里的路,有时会走两个半小时。

“我以为搬到郊区会觉得不便,但实际上完全没有。种菜种花是我以前就向往的事,现在全都实现了,我才发现我也不需要多发达的都市生活圈,生活的基本需求能被满足就行。

在郊区住了一年,感觉整个人变得很开心、很辽阔。视野变宽了,以前抬眼就是高楼,但现在四下空旷、一望无垠,只有田地、树木;脚下的路也变长了,孩子们可以尽情地奔跑在自然里。

再让我回想住在市区的日子,都觉得恍如隔世,它好吵好小好憋屈,难以想象我曾经住了那么久。”

喃喃说自己对现在的生活“全都是满意,大写的满意”,对她和孩子而言,从市区搬来郊区就像“盆栽的花终于地栽了”,只是回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原本就该在的环境里。

 

Part.3,不鸡不躺,只托举

喃喃把自己的择校经历和就读体验分享在公开平台上,吸引了不少关注,但也有人提出质疑:办学不久的新学校真的靠谱吗?放弃顶尖公立不可惜吗?如果将来教学效果不好,会不会后悔?

她并没有一一去反驳这些言论,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不是做对了,但她也不在乎选择的对错。

“我在乎的是做了选择后我和家人是不是过得开心、充实,目前看来至少是这样的,如果哪天状态变化了,我就再去改变、去调整。”

放养长大、喜欢率性而为、多次创业的喃喃,骨子里就有种冒险精神,对不确定性的接受度很高,出现问题就去解决问题好了,后悔、怀疑都无济于事。

萌萌现在的学习状态不错,但其实刚进入小学后的三个月,他们也曾走过一段弯路。

萌萌是个上进心、好胜心都很强的孩子,对待学科内容非常认真,同时她还真心热爱钢琴,上小学后还开始练习体操,每天都要抽出很多时间来做这些事。

“刚入学那三个月,她几乎没有任何喘息时间,放学后要一直忙到9点半,几乎没有休息,每天如此。”喃喃对此颇为担忧,“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要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一直这个状态吗?那太可怕了。但如果不这样,成绩下滑会不会打击到孩子的自信心?”

这个开放性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喃喃反思了无数次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后来她约了萌萌幼儿园的园长和同学家长聊天。

这家幼儿园仅有10来个孩子,家长之间的关系都非常亲近,即使去了不同的小学,许多节日还是会约着出来一起玩,遇到有什么疑惑的问题,彼此都会互相帮助。

“聊完后我发现虽然所有人都在不同的学校,公立也有,私立也有,但孩子们都是这样的状态。园长跟我说,都这样也不代表就对,像萌萌这样偏文艺的孩子,更需要留白,才能在她擅长的方面往深处走。”

喃喃和先生就讨论起到底期待女儿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前觉得她在学习上有天赋,就忍不住想推着她往前一步,但和人生选择各不相同的家长们聊得多了,开始意识到人生其实并不只有上好大学这一条路。

“如果目标是读名校,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那是只有卷这一条路,但如果把重点从考上名校改成挖掘孩子的兴趣和技能,支持孩子投身于喜欢的领域,帮她找合适的学校和老师,未来的路就宽阔了起来。”

“她也许是数理方面不如文艺强,但我不想为了‘补短板’,把她本可以放在擅长之处的时间和精力都挥霍掉。如果把名校当目标,不仅可能会以她整个童年的幸福为代价,还可能磨灭掉她在擅长的领域上的感知力,这不值得,也没必要。”

想开之后,喃喃和先生这学期对女儿的学业再没有了任何焦虑。在坚持阅读习惯的基础上,孩子一下子增加了很多自由时间,外松内紧的她开始试着松弛下来,把时间投入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画画,比如在b站自学后作出了一首house曲风音乐。

萌萌的画

“我们总担心成绩万一退步会打击到她,但或许只是我们自己接受不了,而她内化了我们的期待。”

喃喃相信孩子的接受能力大多时候比家长想象的要强,“她即使不在这个学校,应该也会做得不错,择校可能不是为她选择,而是为我们自己、为这个家庭。”

关于教育的讨论,总是聚焦在“鸡娃还是躺平”的两极选择上,但喃喃和先生三年的认真实践和思考得出的结论是:

教育还有第三条路,既不鸡也不躺,而是在用心陪伴孩子的过程中,通过观察、倾听、尝试、反思,探索出孩子真正的热爱,从而找到自己的节奏去托举。

“托举是很难的一件事,你必须和孩子保持非常密切的联系,才能了解她、为她量身定制成长计划,而且支持的尺度很难把握,稍不注意就会滑到‘鸡娃’了,非得时时警惕小心不可。”

在一步步调整之后,喃喃也明确了自己的教育目标,“我对她的一个比较高的期待是,她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这样人生才不会无聊,才会有趣。但这在当下的教育环境中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她没法成为这样的人,我的底线是,她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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