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都生活久了，人会变得越来越宽容坚忍。
我已经忘了早餐有多简陋，要找一家好吃不贵的小酒馆有多难，对食物口味的要求越来越低，服务也没要求，不抽烟不骂人就行。单程1小时出门办个事那真是太近太方便了，40块钱打趟车报不报销无所谓嘛……
一线城市成本高，当当“冤大头”在所难免，况且我们“冤大头”的那些花费都是生活“必需”啊——这种信念在我与外地朋友的消费交流中开始摇摇欲坠。
自从小孩上了学，我就成了精打细算的“精明”妈。
九月开学前，我暑假提前一个月就跟着教育大V团好了必需的学习用品，自认为花钱不多，品质颜值到位，细节满分。
最让我得意的是，抢到了好书包——德国专利，专注护脊80年，美国骨科医生认证。尖端面料能防水、能反光，而且每一根背带都是透气、零压的。那活泼灵动的logo、那不花哨的图案彰显着“高级感”，小孩每天在使用书包的过程中可以激发童真与想象力，培养起审美的品位。
这样的一款书包，现在不卖899，跟着大V团，399元包邮到家。我好像已经看到了小孩背着书包长到1米8，挺拔矫健的样子，那真不贵，还犹豫什么，买！
我还抢了一款“手慢无”的188元日本文具大礼包，里面有百年匠心专业研发的矫正握笔姿势小学生专用铅笔、超静音大吸力必备桌面吸尘器、砸不断的黑科技直尺套装以及老母亲必囤20块精研不掉粉日式绘图莫兰迪色橡皮等。拆快递那天，老娘心花怒放，小孩一脸冷漠：“咦，怎么都不带奥特曼？”
这么多高品质的文具居然不到1千块！我为我的精明和品位而自豪。
我的骄傲与自豪一直持续到了假期回老家的那天。老家的同学也在给小孩准备学习用具。“别挑了，我买的又便宜又好。”我把链接潇洒甩给她：德国研发的书包399元、日本百年匠心文具大礼包188元以及美国博士眼科博士专研护眼写字灯，精明的小学生家长还不赶紧“无脑入”？
然而我没有等来同学的“无脑跟进”，换来的是同学一副了若指掌、果然如此的感慨——“你们北京家长可真是钱多……”我猜后面没说完的是“人精”吧。同学微微一笑：“不到1000块钱？给我200块，我给小孩这些全配齐。”
我不信。200块钱怎么可能买的来这种“高级感”设计的书包：配备德国专利单手弹跳锁，护脊功能也是骨科医生认证的；还有这笔、这袋也是日本百年文具世家国民级畅销款，每一个握笔的凹糟都是匠心独运。种草团购文看多了，我自信我薅到的羊毛起码可以做十双UGG。
三线小城市的书店
同学把我拉到了当地最大的网红书店文具专区，“看看有没有你买的类似款”，三线小城市的实体店一般没有你买不到的潮流单品。果然，我已经下单的和正准备下单的小孩学习用品全都有，只是品牌不一样，再一翻价格倒吸一口凉气，所有关于“精明”的自信轰然倒塌。
在这里买一只颜值在线、品质过硬，护脊设计跟我团购的大V德国专利书包一毛一样的超轻书包，没有超过300块的！100多块已经足够好。我甚至看中了一款超轻大容量双肩包，一看价格竟然只要69。日本百年匠心铅笔同款国货多的是，一根5毛，多买送橡皮。
来自帝都的“精明人”瞬间变成了行走的“冤大头”，还是得意洋洋不自知的那种。打击还在继续，同学补刀：“这里环境好，太高端，我带你去某某小商品市场或者我们村口的那一溜店更便宜，东西一样的。”
69元的背包，让我心动了
现在只要离开北京到外地转一圈，我的“冤大头”历史就能又添几记实锤。比如前一阵刚入的两双“独立设计师”复古小牛皮鞋，在克制中拉风，美貌且舒适，VIP打八折，一双只要660。
到了外地小城访友，忍不住要显摆一下来自帝都的时尚“性价比”。朋友看了看鞋，又看了看我，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买这种‘杂牌’鞋子要花600多块？你到底是太阔还是太傻？你跟我买，超过200块都算被宰。”
我根本不信，都2021年了，一百多块钱的皮鞋那能穿过24小时吗？穿这种鞋不会得甲状腺结节、内分泌失调、不孕不育吗？朋友把脚翘过来，一双杏色粗跟尖头船鞋衬的脚踝莹润如玉：“150块已穿一年，姨妈每月准点驾到，俩娃已育。”
她把我带到常买的几家社区街边鞋店，这种没什么装修、店面不大、摆满了鞋的小店在帝都已然绝种，偶尔遇到也得是不怎么讲究的中老年阿姨才会进。没想到这里竟然比帝都那种摆不了几双鞋、走中产精致寂寥风的店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段位，网红、嘻哈、复古、妩媚风格款式你随便提，没有这边店主找不到的鞋。随便试穿两双，一问价格“150”，惊得我恨不得当场买一排。我得努力克制住自己才能不动声色，朋友悄悄拉住我“给她130，我带你看家更好的。”
精明人的自信在一次次帝都以外城市的深度探访中，逐渐坍塌。原来在网上蹲点抢的150块儿童条绒哈伦裤，人家小店还价前只要90；洋洋得意的200块太空棉over size卫衣，也就是80块钱的货。700多块烫的头发，受到了来自外地朋友的“群嘲”——明明是烂大街的款式，常见的所谓日本药水，帝都人民居然还觉得“划算”，恨不能充值办个终身VIP。帝都人真是阔（傻）。
我一气之下在外地做了个烫头“盲测”，随便在街边找了个看起来顺眼的店进去整了“洗剪烫吹”全套，忐忐忑忑坐了三个小时，不知道等待我的是惊喜还是惊吓——这可是外地三线城市，陌生的Tony，街头拆“盲盒”，会不会无颜返京？
结果出来，丝毫不亚于任何一次我在帝都精心约好相熟的Tony老师做出来的700+以上的发型。蓬松柔软脸小一圈，没有难闻的气息。一结账，298足以泪流满面。
朋友建议，你要不在意店面装修，这个预算还可以再降低50块。外地Tony听说我从千里之外来烫头，他反复地说“差不多、差不多的”，他跟其他Tony之前都在帝都魔都做过，大家都是跟着抖音上的潮流，每个月还一起培训。大城市的外国Tony他不了解，中国的经验丰富的都差不多啦。
在帝都生活久了，人会变得越来越宽容坚忍。我已经忘了早餐有多简陋，要找一家好吃不贵的小酒馆有多难，对食物口味的要求越来越低，服务也没要求，不抽烟不骂人就行。单程1小时出门办个事那真是太近太方便了，40块钱打趟车报不报销无所谓嘛……
一线城市成本高，当当“冤大头”在所难免，况且我们“冤大头”的那些花费都是生活“必需”啊——这种信念在我与外地朋友的消费交流中开始摇摇欲坠。
帝都原本就不是一个实体小店繁荣、平民商品经济活跃的城市，城市太大，道路太宽，烟火气的小街巷稀缺，现在再加上电商的侵蚀，品牌商场、连锁超市都开始门可罗雀。
生活在帝都的人，消费理念是被各路商家无处不渗透的广告稿不断“教育”的结果。不知道从哪年起，我们在街头看不到鸿星尔克、红蜻蜓、贵人鸟这种遍布小城市的炸街品牌，更触摸不到市井小摊贩的人间烟火，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在街边摸到过一套只要60块、用料扎实的小孩秋衣裤。想吃一只网红冰淇淋或零食除非在中轴线附近的景区小店，否则只能网购。
精致的小店里，全是各种网红零食
在这种城市里，多的是教育博主驻扎，用精致的文字跟你推销一套售价199元的三条装法国国民品牌小孩擦手巾——不到200块钱就能得到如此高级的擦手巾三条，小孩的高级感审美从出生抓起。等你哪天“下凡”到帝都之外去，亲身被日用品小店的国产毛巾包围，也许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智商。
说起来这种话题上不得台面，你穷你别买，对于年入百万千万的帝都人而言，不花200块买三条毛巾来擦手难道跟你一起拼夕夕吗？700块烫个头其实对人家来说跟花7块心理感觉差不多。
不过，不管一年挣多少万，只要是辛苦劳动所得，或许都可以少当几次“冤大头”。在帝都这样的一线城市，消费主义也经常会以教育的名义、自我提升的名义伪装成必买的生活必需品。
一条毛巾和一个书包会不会滋养小孩的审美？今天我信奉的审美法则，就是小孩应该信奉的吗？我是真的有审美，还是被商家教育的结果和无脑跟的潮流？花花绿绿的奥特曼为什么“不高级”？什么又是“高级”？跟外教学英语固然不错，篮球班安排个外国教练，就有利于打好篮球顺便浸润英语吗？纵然是一项风行全世界的大众运动，一线城市也能做出plus版。你有多需要？
“996”辛苦挣来的高薪，每一分都是用生命的消耗换来的。
电影《时间规划局》说得很直白，到了未来社会，人类战胜了生老病死，消灭了金钱，所有人的容颜都维持在了25岁的样子，每个人工作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换取生存时间。买一杯咖啡，生命进度条掉下去一点点，买个包，再掉一点，富人是手臂上有大把时间进度条的人，穷人每天工作换来的是挣扎在最后几小时的死亡线上。我们与商品之间、与工作之间不再用金钱为转换，而是直接获得时间，再用时间来消费，也许只有真到了那一天，我们才会认真“断舍离”吧。
家附近的商圈有家江南某衣专卖店，风格奇异，每次路过都会忍不住进去看两眼。这不是当年学生时代的白衣飘飘吗，怎么现在一件小孩羽绒服敢要2000？
店员笑眯眯过来介绍：“图案都是来自获奖的当代艺术家，配色很高级的限量款，现在这价格多划算啊！”为了假装一个有品位、懂设计的“高端”孩子妈，我礼貌附和两句：“蛮特别的，有点设计感。”
小孩在一边等不耐烦了：“这里的衣服丑死了，我们快走吧！”
又丑又贵，到底是小孩，专治“皇帝的新衣”。
听点小孩的话，可以少当几回“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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