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清
图｜unsplash.com
一位刚工作不久的朋友最近跟我说她想尽快换工作，问如何转行谋生。她的声音略有些激动，仔细询问，先是说离父母太近感觉时间久了有压力，话题慢慢展开，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原来她所任教的那所初中有个孩子突然就跳楼了，没有征兆。
她轻轻地说着，似问非问：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跳楼，是因为压力大吗？还是别的原因？忽然就疑惑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还对不对，想清楚之前可能离开一阵比较好。
我问她是否读过网上流传的弃世学生留下的一些只言片语，也许原因并非那么复杂，不过是一句话、一件小事、一段痛苦经历，一个童年阴影……她显然不能接受如此简单的缘由竟能将青春期的孩子逼上绝路，但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
黑塞曾经在《德米安》中写过一个十岁的男孩因为一次意外撒谎而经历了一段心灵风暴，由此打开了自己的青春期篇章。
出生于中产家庭的男孩逃离自己的街区去寻找贫民区的不良少年玩耍，为了融入那群孩子而编造了谎言，他感觉到不安，但也体会到因不守常规带来的刺激感。后来，他被其中的一个人金钱勒索，虽然并不是很多钱，但在男孩的心中已经是一笔巨款，而且他与不良少年的秘密即将为父母所知，一切将万劫不复。
那男孩的经历似是一段隐喻：旁人如上帝般俯瞰，觉得芝麻绿豆大的事何苦大动干戈；然而对于十岁出头的少年，却感觉地动山摇之晕眩。青春期的摧枯拉朽，其实早在十岁时就开始酝酿。
十 岁 之 变
十岁，常常被认为还是很纯真梦幻的年纪，其实已经萌生了容易被忽视的复杂性和深度。
大约是春夏之交的一个周末，我跟一位十岁的学生及其家人在约好的时间地点碰面。我们在靠近门口的餐桌坐下，比起里面的座位，这个角落光线要明亮得多，我们更容易看清彼此的脸。
我跟家长寒暄了几句，余光里看到学生对我们的聊天丝毫不感兴趣，低着头，偶尔瞥眼看一看自己的父母，隐约能听到一丝叹息。
事出有因，在一次偶然的谈话中父母告诉我孩子对我有一些怨言，似乎是为了我说过的一句话，这件事令她闷闷不乐很久了，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请假。这件事令我警觉，遂约了父母与孩子一起见面，想直接与孩子沟通一下。
寒暄完，我转头跟学生说：听说你对我有一些怨言，让你闷闷不乐到现在，不知道是否可以让我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如果是我的过错，我希望可以向你道歉。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声告诉我在某一次对话中，我使用了比较重的语气，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以及觉得老师不应该那样对待学生……她讲完兀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跑去了洗手间，但一直没有回来，我们后来发觉她就躲在不远处的墙边观察我和她父母的对话。
十岁的她，忽然之间就开始选择保持距离，选择质疑成人，选择消极抵抗。当我想到她，看到的是时而天真，时而乖张的少女；也有些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仿佛要与人殊死决斗。
我选择向孩子道歉，承认错误之处，不是为了讨好孩子，而是希望将真实与真诚留在孩子的成长记忆中。可惜的是，我们常常出于无知，对孩子的表现妄自评判，或是不屑一顾，从而错过了一次很重要的与孩子建立深层连接的时机。
如果说青春期是一场大戏，十岁就仿佛是这出戏的前奏，它是山雨欲来前的风鸣，可以预知即将到来的风暴威力几何。我们可以趁机加固门窗，弥补漏洞；当然也可以关上门窗，静静等待风暴平息。
青 春 是 抛 硬 币 的 游 戏
有一次去拜访一位朋友，走到正屋时恰好碰到她的儿子，多年未见，他已经飞速地长成了一名细高个的青年。他客气地与我打招呼，却也不多话。
当我跟他母亲聊完准备离开时，看到了院子里的围墙上用涂鸦的方式画了好几幅带英文脏话的画，我转头看他时，只见他眼神惊恐地看着我，身体僵直，仿佛在等着我跟他不识英文的母亲揭发他的丑行。
我跟他说：画得不错，如果以后需要帮助，我可以帮忙寻找合适的涂鸦素材。
离开朋友家后，我很快收到了一条微信加好友提醒，是他向母亲要的我的联系方式。他发来信息道歉，也询问为什么我没有向他的母亲报告涂鸦的事。我回复了他“相信你”三个字，就结束了这次谈话。
一直到今年，我也没有跟他的母亲说起这件事，夏天到来之际，他给我发来消息，说收到了自己喜欢的国际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想与我分享他的喜悦。
正当我准备发贺词的时候，他却给我发来他电脑里存储的几张旧照，是我带领他们一起野营时拍的糗照和哈哈大笑的emoji表情。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我们像老友一样回忆过去很多事，没有客套，也无年龄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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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正盛的孩子，常常有大量爱恨情仇的极致表达，写最肉麻的情书、说最绝情的话；在学校里是风度翩翩的少年，与人为善，谈笑风生；回到家里径直躲进房间，不跟父母说半个字，可以一整天不出门。
如果我们不清楚背后的原因，眼中的他们仿佛瞬间变得陌生，他们的行为、情绪和思想都不再是昨天那个可爱乖巧贴心的孩子。如果有人要立权威去指挥他们，他们会竭力反抗，为自己的选择作争取，让你想要为他们“安排”的意图屡屡受挫；如果有人对他们抱持着怀疑，他们也许不会与你争辩，但立刻就将真心藏匿起来，让你觉得他们仿佛换了一个人。
比如说荷尔蒙和性幻想，是危险丛林还是另有深意？
面对青春期孩子的生理变化时，我们本能地害怕他们遭遇危险，所以会出面劝止孩子的一些冲动性的想法和行为。如果回忆一下自己在青春期时的胡思乱想，那些恍惚的冲动，以及对禁忌的试探，可能会更容易找到与孩子沟通的语言。
人类拥有的繁殖力，从青春期开始萌芽直至成熟，似乎从性的角度看，繁殖成为一种天然表达。但我们的发育只是为了人类的繁衍吗？如果仔细观察，青春期的孩子非常热衷于挑战现有事物，在规则中寻找破绽，在秩序中搅入混乱，这部分不破不立的力量恰恰是人类创造性的源泉。
再比如说学业期待，何以对青春期孩子造成跳楼的影响？曾经我们以为主要是来自父母的盲目攀比与压迫，似乎那些父母并不太了解学业竞争到底意味着什么。事实并非如此，除了部分受教育程度不高的父母对孩子有错误的管教方式之外，许多学业上相当成功的父母面对一个学业平平的孩子时，反而会释放出更大的误解与评判，将自己的社会身份压力与羞耻投射到孩子的身上。
我们需要做翻天覆地的改变吗？其实大可不必，我们只需要学会观察，学会倾听孩子，学会闭嘴，就可以保持清醒地帮助他们从青春期万劫不复的黑暗中走出来。
当他们被真正看见，那些极致的情感如同大海的潮涨潮落，汹涌而来，狂奔而去。
兴奋时，他们对这个世界会有很多的洞察，创造力蓬勃，他们口若悬河，渴望对这个世界发表意见，创造新事物的同时抨击与批判原有的一切，仿佛温和的话语便是谎言；
彷徨时，他们高涨的情绪就着黑夜迅速退去，作为个体的平凡与无用可以瞬间将他们击溃，如何才能实现与众不同的价值？
未知中，他们因为忧虑而变得缓慢，仿佛生活中有没有自己的存在都一样，不如一股脑儿钻进自己的小世界去。
我们需要做的，是给予他们时间与空间，让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沉下来和走出去。
青春的声嘶力竭，往往因为他们渴望被看见，被平等与真实相待。当他们可以沉下气来，成熟就在向他们招手了。
菁kids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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