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份作业的目的，其实在于从这份作业里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感受了什么。
文 | 刘凡 图 | unsplash、作者提供
1990年夏天，从山沟沟里转学回到省城的我迎来了第一个暑假，放假前老师布置了些许暑假作业，最后一行是“制作一份暑期小报。”啊，这是什么鬼？城会玩！几周后我自己找了张纸鬼画桃符了一份小报，爸爸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评语“这算什么报纸。”然后我们开始了真正的小报之旅。
爸爸妈妈的工作主要是帮我在排版上提建议，修改润色我的作文，对我摘抄内容提出建议，其中最最艰巨的工作就是帮我打格子。是的，小学生在没有格子的纸上完全写不好字。而一张报纸看上去是否清爽，字的好坏都是其次，有没有对齐才是关键。
在一张约A2大小的纸上，妈妈要帮我用2H铅笔打上淡淡的、整齐的、满篇的写字格，她几乎要用整整两个晚上才能做完，到了高年级这活儿成了我自己的。通常的节奏是假期开始至开学前一周，我就打格子，最后一周前半段选内容，最后三天没日没夜开始写。
我第一份假期小报叫《学习报》，总第一期。后来这个报名一直沿用下去，小学五年每个假期的小报就这么一期一期编了下去，毕业前大概出了7期。在那个没有电脑的时代，一切都是纯手工，准备主题，排版，自己写假期游记，摘抄趣闻，把报纸上的美工字剪下来拓到自己的小报上。一开始做四开单面两版，到了高年级升级为四开双面四版。
制作小报几乎是小学时候假期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毫无意外地每次必拖到开学前最后一晚才完工。至今我都还记得那时候分版，跟90年代的很多报纸一样，第一版光伟正，通常有学期学业总结，写一篇跟时政有关的议论文。第二版风花雪月，各种诗词赏析，名言警句，谜语笑话，还要配点儿画。第三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基本上就在《世界知识画报》上各种摘抄。第四版则会放一篇自己的长篇作文，通常是旅游游记。
遗憾的是那时候的小报每次交上去就不再发回来，也没有留下过照片。中学时有一年回小学去看老师，发现其中一张被存在了教务处的学生作业陈列室里，心里还是颇有些得意。后来这所“菜中菜”小学在旧城改造中一拆了之，那些小报真就是樯橹灰飞烟灭了。
28年弹指一挥间，儿子上了小学，小报重回我的生活。上学期秋游结束，第一次要求大家交一份小报。难度不大，A4幅面即可。我心想时代不同了，总归要用上些现代科技，于是网上找了些图，在电脑上排版打印出来，留白处再让孩子写了些文字上去。没曾想交完作业回来儿子失望地说，老师说了，要自己写自己画的才可以上墙。我虎躯一震，原来21世纪的小报还是要纯手工起步！
一眨眼寒假到来，毫无意外的寒假小报来袭，毫无意外这是拖到最后才完成的作业。假期结束前我在朋友圈说儿子最后再浪几天，回家了有寒假小报在等他。同学回复我“难道不是你做么？”我想，大概假期小报真的有很多是爸爸妈妈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做出来的吧。我不想替他做，也不想撒手不管随他自己搞，小时候爸爸妈妈教我做小报的那些场景又点点滴滴涌进脑海。得，正好有个周末，就用礼拜天一天时间陪孩子做一份手工小报吧。谢天谢地，这次的篇幅要求也仅仅是A4大小。一天时间，绰绰有余。
首先是选题。老师给了两个选择，寒假生活小报或垃圾分类小报。我还蛮想他选第一个，毕竟假期去海边玩了那么久，可以说的东西很多。可他选了垃圾分类……好吧，尊重你的选择。
制作小报是一份很综合的作业，我能让孩子从中体验一些什么呢？应该是体验和学习如何一步一步完成一个缺乏格式限定的项目吧。那么我可以教他从大到小的流程，以及先草稿后正稿的方法。当然这些总结说教是小报制作完成之后跟他聊的，刚开始我们只管做。
第一步，版面设计。其实就是拿一张草稿纸，带着他一起想一想整个版面的布局。横幅还是竖幅？刊头在哪里？版面如何划分？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引导他来思考，当然对于一年级孩子来说这有些难，可以适当多给他一些选择，让他做决定，然后引导他做一些修正。
所以爷俩商量一番，第一张草图就这个样子了。横幅，顶部正中是刊头，刊头左右侧分别是日期和班级姓名。正文部分选择了最简单的左右一分为二，左侧上部分配一张分类垃圾桶照片，照片下方是四大分类名称及图标。右侧则是对四大分类的说明，按照田字格分成四块。
第二步，做小样。同样一张纸，按照刚才的布局，用直尺铅笔开始分割划线，划线过程中一起来感受文字部分的格子定多大合适，这一步两个人一起比划着来，家长在边上提醒他给一些合理建议就好。最后他决定采用列宽1厘米，行高1.5厘米，四个板块除小标题外各有24个字格。我们在小样上划好格子，儿子开始自己思考文字内容，按照字数要求写草稿。
儿子在写草稿的时候，我开始做最艰巨的工作，在正稿上用铅笔打格子。这部分我觉得超出孩子的能力范畴了，或者至少需要很长时间来让他们做，时间紧任务急的时候，得靠家长代劳。
第三步，做刊头。刊头是需要做美工字的，就借此机会教教他空心字的写法以及拓印技术。小孩子其实自己可以直接画出空心字，但是无法控制字的尺寸和结构，前面版面布局草图上的刊头就是他自己直接画的。所以接下来要教他怎么写出六个尺寸统一结构端正的空心字。
先和他一起观察刊头区域尺寸，这部分总高4厘米，长度约30厘米。刊头一共6个字，爷俩一起做做算术题，最后决定用3厘米见方的空心字写刊头，两侧各留6厘米写日期和姓名。接下来在草稿纸上画好一排6个3厘米方格，这个格子比较大，可以再打好田字格便于他书写。
让他对着iPad上新华字典app里放大的字体抄写“垃圾分类小报”，然后用画线包裹笔画的方式画出空心字。然后来教他拓印，在这六个字的背面用2B铅笔涂满，长方格子四个角用针扎四个小孔来定位，然后把草稿纸盖到正稿纸上，用HB铅笔沿着草稿再描一次，这样六个相对端正的空心字就拓在正稿上了。最后让他自己选择喜欢的水笔在淡淡的铅笔拓痕上再描一次，孩子自己制作的空心字刊头就完工啦！
刊头做完开始写主要的文字部分，这里我就问他，你可以直接用水笔写，这样可以早点做完，但是一旦写错就不能改了，弄花了也没办法。或者可以多花一些时间，先用H号铅笔打草稿，写得不好或者写错的地方还可以修改，修改完成后再用黑色水笔描一次。
看得出来这份小报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他总是选择先用铅笔打底稿。写完这部分，已经是下午4点，可怜的娃已经忙活了大半天，好吧休息一下。我跟教练约了课，就跟我一起去健身房吧。
两个小时后回来，继续搞小报。四个小标题一开始他只想到用蓝色水笔，写完之后发现很单薄不突出，顺水推舟教他第二种简单的美术字写法——错位套色。拿一支红笔在蓝色笔画的边上再写一遍，在草稿上写了几个字给他看，喜欢得不得了，然后就自己在正稿上开工。
文字部分完成后，再要用一些花边分割。点划线这种是最简单的，点划波浪更生动一些。
然后是照片下面的大标题，标题文字好办，四个标志稍微费事儿一点。还好前面已经学会了拓印，就在草稿纸上画好再拓到正稿上呗。干垃圾和可回收垃圾的图标很简单，湿垃圾的标准图标是鱼骨头和吃剩的苹果。我家这个仔绘画是没啥天赋的，决定简化一下，只画鱼骨头。
有害垃圾的标志最复杂，是土里一棵苗，土下一把叉，还要有阴阳图形，这里也决定降低难度，让他想了想有毒有害还有什么标志。儿子说骷髅头，那就网上搜了个最简单的骷髅头简笔画，照着画呗。画好四个标志，剪下来，一个一个拓到正稿上。汉字部分还是先想好三个字和四个字怎么摆放，让孩子自己算算看间距，用尺子打出格子，铅笔底稿，在用对应颜色的粗水笔描一次，这部分也完工。
最后打印照片，粘贴上去，把铅笔打的格子和底稿轻轻擦干净，一份《垃圾分类小报》大功告成。全部完成的时候儿子非常兴奋，因为这份纯手工小报最后正稿上的所有内容都是他亲手书画上去的。
然后我们开始回顾今天做这份小报都学了些什么。主题先于布局，布局先于内容，小样先于正稿。怎么写美术字？怎么拓印？怎么利用底稿保证正稿的准确？铅笔上H和B是什么含义，不同标号的铅笔有什么区别？两条线怎么才能画平行？怎么计算页面居中的位置？说完这些他觉得今天收获特别丰富，心满意足睡觉去了。而我也有些小兴奋，急急忙忙码下这些字。算是一份纪念，纪念我和儿子第一次手工小报制作。
身边有不少朋友说起孩子的小报总是一言难尽。放手让孩子自己做呢，怕同学们做得太好，对比之下伤了孩子自尊；越俎代庖呢，家长自己又要花很多心思和精力去完成一个任务，而且对孩子也毫无意义。不仅仅是小报，还有很多课外的作业，常常让爸爸妈妈们心生纠结，一不留神就成了自己的负担。
我总觉得，作业是死的人是活的，做一份作业的目的，其实在于从这份作业里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感受了什么，尤其对于低年级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不撒手、不代劳，注重陪伴和引导，这一份作业就给了父子俩一个难忘而有趣的星期天，谁说跟爸爸一起做作业不可以成为愉快的回忆呢？至于最终的出品，是不是一定要非常的炫酷非常的精彩，跟完成的过程比起来，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28年过去，小学时候做过什么作业、考过什么试，我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可自己暑期小报的名字、样子、版面、内容，爸爸教我写空心字和铅笔拓印的技巧，妈妈为我熬夜画格子的场景，还是那么清晰。20年后还没有被遗忘的作业，大概真真的就是一份有意思的作业吧。如今我又把这些东西在儿子面前一一重现，也不知再过二十年，他是否还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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