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英语可以清晰表达自己的想法时，我终于鼓起勇气问Shanna妈妈：“你为什么愿意慷慨接纳来自中国的免费寄宿生，照顾一个与你无缘无故的我？”
Shanna凝视着我说：“我的人生经历过两场‘灾难’，虽然我身体里埋下了许多金属，虽然我周游世界的梦想夭折了，可外边的风景却从未消失……你就是我眺望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文 | 黄思齐（北京爱迪学校）图 | 黄思齐、google
在我快满15岁时，妈妈突然问我：“有一个中美高中生交换项目，你愿意去尝试吗？”
暑假妈妈刚带我行走了意大利、法国、奥地利、波兰、匈牙利等欧洲七国，罗马、巴黎、维也纳、克拉科夫、布达佩斯等古老而神奇的城市，旅程的一切令我记忆犹新，想到未知的广阔世界等待我去探索遨游，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填写一系列申请表、自我介绍，找老师写推荐信……我的天呀 ，除了英语笔试，还要面试口语，在视频中与美国考官面对面。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我被命运之神眷顾，录取到德州的一所公立学校——丹佛城镇高中（Denver City High School）。
面对一无所知的寄宿家庭和陌生之地，连一直鼓励我留学看世界的父母都有点后悔莫及。在首都机场告别之际，我泪水涟涟，挥一挥手，不再回首。
卢比克机场，倾盆大雨的子夜，仿佛狂风暴雨鞭打的不是窗户，而是我的心脏。就在我忐忑不安地走出玻璃门的一刻，一副巨大的彩色招牌出现在眼前：“Welcome to American, Dear Maggie.”（亲爱的Maggie，欢迎你来到美国。）
我瞬间惊喜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海报后的两人——我的美国父母Shanna和Ronald。
乍看之下，Shanna穿着醒目的红色大衣，又高又胖，肌肤白皙松懈，留着一头利落的金色及肩短发，走起路来像棕熊一样摇摇摆摆；Ronald穿着T恤，挺着个啤酒肚，眼睛在眼镜后眯成一条小缝。
他们兴高采烈地拥抱我；Shanna高兴地把一大束花塞到我怀里，迫不及待地问我行程顺不顺利，最让我开心的是，她还塞给我了一大袋零食。
我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下大雨，飞机晚点了4个多小时，十分抱歉。Shanna拍拍我的肩，笑着说这不是我的错，他们很高兴我安全着陆。他们领着我出机场，走到了一辆崭新的红色卡车前，并得意地告诉我，卡车就是德州的象征。
坐上车，尴尬的气氛充斥着车内，我顿时又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Shanna清晰、缓慢而大声地向我叙述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家庭成员，而我的回答总是“Yes”或“No”，紧张到手心都出了一层汗。每当她问起我时，我总是紧张不已地挤出每一个音节，自己说的自己都听不懂。
但她一直竖耳倾听，面带微笑，时不时开一些简单易懂的玩笑。她说自己身体不太好，差不多50%的骨头依靠铁架支撑，笑称是“钢铁侠”，不能多走路，只能飞。
第二天，Shanna妈妈带我拜访了她的家人，大家都对我很热情友好，我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第三天，要上学了，我又紧张得像遇见恶狼的羊羔一样。不过幸运的是，Shanna是我就读学校的社会教育课的老师。她似乎能够体会到我的局促不安，并想尽办法让我放松心态。
课上，她让同学们对我的姓氏“黄”，练习了整整10分钟的发音，引得大家兴奋不已。下课铃响后，Shanna亲自带我去另一门课程的教室，向其他老师和同学介绍我。有的同学对我热情似火，有的对我漠不关心；我倒是希望他们都把我当成一氧化碳，躲得能多远就有多远。
直到Shanna圆圆胖胖的身影蹒跚出现在眼前时，我所有的惊恐才一扫而光，好像找到了洪荒中的“诺亚方舟”。Shanna亲切地搂着我的肩，笑语盈盈：“走吧，我不能带你环游世界，但我能带你环游学校！”她便成了我的“校园导游”。
回家后，Shanna听说我喜欢弹钢琴，眨巴着汪汪大眼，执意要我弹一曲。我只好红着脸坐上钢琴凳，生硬的手指错音连连，弹到最后我惭愧极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曲终，Shanna使劲鼓掌，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真的没想到你弹的音乐这么棒，好听极了！”她的鼓励撩拨了我脆弱的心弦。
其实Shanna也会弹钢琴，就是弹琴技术不太好，但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在他人面前弹琴，毫不畏惧，哪怕错误百出。这种自信与豁达正是我一直缺乏的。是啊，再美的玫瑰永远低着头，还不如迎风摇曳的野菊。
周末，Shanna和Ronald特意开车带我来到新墨西哥州的一个中国餐厅。望着四周张贴的许多中国画和成语，Shanna像小孩子一样看见什么就问我什么意思，眼中布满了好奇的光芒。我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她无奈地摊着手，惊呼道：“天呐，中文也太难了吧！你真是天才，又会说中文又会说英文！”
找到座位后，她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我诚实地告诉她上课听不懂，以及不会与同学相处的尴尬。
她用手扶着我的肩膀，弓下腰与我平视，认真地说：“我理解，你现在觉得不尴尬才不正常嘞。新环境、新语言、新同学，你这么小就独自一人来到美国，多么勇敢！我像你一样大的时候，连离开父母的勇气都没有。你真的很勇敢，并充满智慧。
学会相信并放松自己，给自己时间去进步。先忍耐两个月，两个月后你会惊讶英语提高的速度比火箭还快。如果到时候你还觉得不舒服……”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我保证第一时间把你送回中国！”
果不其然，两个月之后我的英语进步飞快。我记住了Shanna说的一句话：“我知道你爱弹钢琴，生活和钢琴一样。黑键是苦，白键是甜，黑白交替，才能编织出最美好的乐章。”
平静的生活有一天被打断了。Shanna年迈多病的父亲突然摔倒，脖颈和腰部重度骨折，连夜被急救车送往另一个城市。第二天美国父母请假带着我一起赶往医院。
Shanna急忙找到父亲的病房，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明显察觉到她在强忍住哭泣。
老人身上插满了仪器，身体瘦得仿佛空空荡荡的衣架。
Shanna缓缓走到病床前，轻握父亲的手，温存问候。到了吃饭的时候，Shanna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吃，清理掉落的饭渣，耐心地守护在父亲身边，就像这些日子守护我一样。
不久，亲朋好友陆续来医院探望病人。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她怀孕的女儿和重病的母亲，其他人来医院就像度假一样，谈笑风生，时不时在脸书上发几张自拍照，只有Shanna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
见此情形，第二天我主动要求代替Shanna，成了那个忙得停不下来的人。别人都开玩笑说我是全职护士，还说要给我付费。
当有人提出想替我照顾时，老人却不情愿了，说如今最喜欢我守在他身边，惹得大伙哈哈大笑。Shanna的眼眶中泛着点点泪花，她紧紧攥住我的手，真诚地说：“谢谢Maggie，我的小天使。”
在我的英语可以清晰表达自己的想法时，我终于鼓起勇气问Shanna妈妈：“你为什么愿意慷慨接纳来自中国的免费寄宿生，照顾一个与你无缘无故的我？”
Shanna凝视着我，缓缓道来：“我自幼成长在农村。3岁时我外出游玩，一个电线杆突然拦腰折断，直接砸在了我身上，重伤的我没想到却侥幸活了下来。年轻时，我又遭遇了一场毁灭性的车祸，医生说我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但终生离不开轮椅。
上帝保佑我，现在证明那个医生的断言错了，虽然我身体里埋下了许多金属，虽然我周游世界的梦想夭折了，外边的风景却从未消失……你就是我眺望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我听后非常震惊，原来在Shanna无比灿烂、幽默的笑容后面却承受着令人无法想象的伤疼，而她总是乐观主动地为别人着想，热情似火，在我来到她家之前，她家还免费照顾了一个来自韩国的高中生。
周末，美国爸妈带我去了周边很多城市，如拉伯克、米德兰、卡尔斯巴德；带我观看斗牛场，与勇敢帅气的牛仔们握手；在响尾蛇俱乐部，我与大蟒蛇亲密接触；我还参观了印第安博物馆和大溶洞，观察土著人如何制作陶器、编制衣服。
Shanna和她的家人带我吃遍了西餐、墨西哥餐、中餐和日餐，并且教我做饭和餐桌礼仪，种植花草，购衣化妆。Shanna妈妈成为我和异国他乡之间的一座桥梁，教会我如何去雕刻未来美好的人生，让我懂得智慧是大行之道，而非雕虫小技。
不知不觉，自从我离开喧闹拥挤的北京，来到德州这个僻静偏远的Denver小镇近5个月，我逐渐成了美国普通家庭中的一个成员，我的英语一点点提高，同龄朋友也越来越多，无所不在的尴尬感逐渐消失，变得舒畅而开放，独立而自信，这是多么神奇的蜕变！
感恩有你——我的Shanna妈妈——爱与美的天使，张开你钢铁侠般的铜墙铁臂庇护我，在你无比耐心的激励和对我的不离不弃下，让我看到丰富多彩的德州、墨西哥和印第安传统文化，让我在远离故土的异国语言、环境与文化中找到了另一个潜在的自己——一切皆有可能。
此刻，我默默地祈祷着，愿Shanna——这个美丽动听的名字，你无处不在的幽默与微笑，和你的慷慨之爱，像一群逆风而上的太平洋鸟儿，飞来地球的另一边。
-end-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