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没几天,老师发下一纸表格,要求大家畅述梦想。可怜云舒同学痴长八载除吃喝玩乐之外从不做他想,纵是能说会道也无米下锅。末了,只得急中生智就地取材,半推半就地填上:像妈妈一样写报纸。我闻讯不禁悲从中来——书生百无用,写字穷三代。资本时代,点灯熬油十年换不来书斋半间。到如今退步抽身无望,空余三两废话数行清泪,敬献于娇儿驾前。
文:道道
从小到大,我们多少次被追问梦想?多少次在空白表格前明白了梦想只是用来书写而未必要实现的;明白了科学家作家医生工人都是可以轻松过关的梦想,而卖煎饼果子给河马刷牙去非洲冒险则往往吉凶难卜;明白了梦想可以朝成夕改,即便你今天想当律师明天想去发射火箭后天又要研究人类早期的食人传统,都没有问题。现实尽管蓬头垢面,不影响梦想在表格里光彩照人。年年岁岁人相似,岁岁年年梦不醒,我们便一路做着绮梦胡乱长大。
我们从不被允许没有梦想,更不被允许拥有不那么高尚的梦想,即便你满心只想着赶紧做完作业跟小猫亲热一会,对不起,请写完你的梦想先。到今天终于混成无组织无纪律的社会人一个,这才有机会厚着脸皮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过梦想。
小时候总担心单亲家庭没有足够的钱把我养大供我读书,毕了业扛着全部家当来到国际化大都市,愁的是如何靠一双手挣得衣食温饱,成了家看着房价失了心疯担心一把骨头榨了油熬了渣够不够凑个首付,怀了娃只祈求他全须全尾不是六指不是弱智。和画在纸上的大饼相比,手里的热窝头更有意义。当然有诗和远方栖息在生活的天灵盖上,让窝头生出别样的光泽,但那光泽是喂不饱肚子的。
唯一一次与梦想迎头撞上,是小学里某天在办公室替老师出板报,老师一时兴起要收我为入室弟子。我嚼着她给的糖衣炮弹满嘴流着油一口拒绝:我不做老师,每年都讲一样的东西多没意思。然后,梦想连同糖衣炮弹一起消失了。
拜我所赐,俺家这一亩三分薄田里从来没长出过伟大的梦想。二年级快结束时,云舒同学满心想的都不是考第一拿奖状,而是老师不要总是拖堂,好让小朋友能喘口气撒个欢报个仇什么的。没成想一人之所想竟是全班之所盼,于是有一天他被选为民意代表,正式向老师发起照会。经磋商,老师慨然允诺,只要云舒同学把字写好,全班可免于拖堂。消息传来,云舒被同学们挨个热烈拥抱。他并未梦想将来成为政治领袖,却愿意为了眼前小小的共同权益为民请命,这样的努力也许好过吹一百个梦想泡泡。
尽管很少有人真的完成了年少时的梦想清单,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属于自己的时代里心安理得地活着。从前我们是祖国的花朵,如今我们是祖国的残花败柳,在沉重的中年心有不甘地继续前行。有人风光得意,有人英年早逝,有人且行且叹息,也有人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长大后的我们发现,生活没有梦想还是生活,但空有梦想是活不下去的。人生的际遇,五分靠努力,五分看福报,强求不得。再看看云舒那所谓的梦想,新闻纸前景堪忧,曾经豪言仗笔走天涯的前辈们,或是被现实泯灭了理想,或是被生计浇熄了情怀,如今接二连三地弃这个行业而去。我或许该庆幸云舒的梦想只是个伪梦想。
更多的时候,梦想是成功者的励志故事,是失败者的万恶之源,它是尘埃落定后书写的历史,曲终人散后绕梁的回音,好坏臧否都由成败得失一锤定音。可是单纯的梦想,美好的初心,为什么非要为最终的结局买单?
道道
做过6年记者,后改做企宣,工作教子两手抓。小儿云舒刚上小学,不爱卡通爱国学,妈妈也在伴读的道路上温故知新,更觉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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