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从小就是个头重脚轻四体不协的孩子。长到两三岁了走走路还会莫名其妙地栽倒。你远远看着一群毛孩子欢奔而来,唯独少了他,循路望去这厮正趴在十米外的地上一脸懵懂地拾掇前蹄。
待到婴儿肥退去,一副小身板义无反顾地长成了瘦竹竿,肋骨从皮下根根突出,像两排争相报数的愣头兵。我经常纳闷平日里喂下去的鸽子排骨牛排明虾都去了哪里,雁过留声鸡过掉毛,怎么进了他的五脏庙统统消失不见,连翅膀的痕迹都留不下,白白让我担了后妈的名声。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好不容易生病的次数渐渐少了,可学校体育课要求的十八般武艺又成了横亘在养育之路上的巨石。入学之前要求学会的跳绳一项,就搞得他爸差点脑溢血;打个羽毛球吧,我们俩使出了洪荒之力都没能让他的拍子找到球。截至目前,小朋友在运动方面的基本情况是:打乒乓时球找不到拍子,打羽毛时拍子找不到球,踢毽时脚和毽子素不相识,跳绳时好似铁石附体邦邦砸地。试试踢个足球?对不住,容我买瓶速效救心丸先。
相比于文化课,教授身体动作是个更叫人绝望的差事。一加一等于二,apple是苹果,你就算不理解,重复二十遍总能记住。可是那根球拍要如何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以对的姿态刚刚好碰上球,他若不开窍,别说教到吐血,你就是连苦胆吐出来也白搭。更叫人想不通的是,甩绳起跳、球拍够球、身体团起翻个跟斗,这些不都应该像吃饭、走路、踮脚跳一样自悟自学的吗?我们小时候要是敢拉着大人教跳绳拍球,保准几个毛栗子喂得饱饱的,谁有这闲工夫。事实证明,即便没人教,该会的也都会了,至于耍得好不好全看各人悟性,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即便如此,生为男人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不求他上马安天下,至少要顶门立户风雨不侵;不求他提笔定江山,至少要独立自主来去自如。身体不只是革命的本钱,更是这一生能够活出质量的资本。我可以接受你没有美术天赋画画如画符,也可以容忍你声腔单薄唱歌似蚊哼,至于玩不好某些球类项目耍不来一些高难动作都不要紧,但我绝不听任你瘦骨嶙峋弱不禁风,柔弱美西施病那都不是你该玩的。男人的肩膀应该与天地同宽,不管多大的风吹来,脚在地上砸出两个坑,都要靠自己稳稳地站住。
于是乎,当年田径十项全能的爸爸带着感统失调的儿子踏上了艰苦卓绝的体锻征程。小兔跳、高抬腿、快步跑、吊单杠,不以哗众炫技为目的,只以强身健体为宗旨。每一个技能的习得,每一点微小的进步,都是爸爸用一身臭汗外加一脑门子急汗换来的。以我对他的了解,要不是为了嫡嫡亲的儿子,他就是去码头上扛大包也不愿意受这份罪。而小朋友流过的汗淌过的泪,我不去现场统统看不见。
最难的是吊单杠,从不干体力活的云舒上肢严重乏力。第一次上去,单杠好像分筋错骨的刑具,疼得他吱哇乱叫。慢慢地能够咬牙吊住一会儿,有爸爸镇着,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再往后,可以两手交换着吊行一小段,爸爸教会他操控自己的身体,随着双臂的节奏自然摆荡以提供助力。手上磨出了泡,他迫不及待地向我邀功卖乖,不曾想被我无视——“磨出老茧来就没事了”。第一次他没经验,不小心把水泡弄破了。当晚洗澡时,卫生间里仿佛有一只鸭子正在被拔毛。那以后,他知道了起泡不弄破就不会疼,多磨几回起了茧子就好。待到他能够龇牙咧嘴地在单杠上吊行一个来回,手掌上的老茧已蔚然成形。
明天,云舒将作为班级最后一名出线选手,参加学校运动会接力比赛。从一年级时体育课样样勉强合格,到首次获得正式参赛资格,我知道他走过了多远的路,更知道未来的路还有多长。
人生蕴蓄着太多的可能。去西藏朝圣、去非洲登山、去荒野徒步,去大海深潜,也可以搏击商海,或者云游四方,都离不开一副扛得住任何负荷的身板。至不济了操把破琴卖艺街头,都需要从早站到晚的脚力。山高路长,走得够远才能看见。做什么都可以通往你要的幸福,只是不要因为身体的滞碍而泯灭了任何一个梦想。
道道
做过6年记者,后改做企宣,工作教子两手抓。小儿云舒刚上小学,不爱卡通爱国学,妈妈也在伴读的道路上温故知新,更觉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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