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瑞典快一年了,我一直对一件事情特别好奇:这里的孩子太不像孩子了。
倒不是说他们外表不可爱。相反,金发白皮肤大眼睛,简直遍地都是童话中的萌娃。但是,无论他们体型上多么微小,声音多么稚嫩,我始终觉得有那么些不一样。
记得刚到瑞典,第一次在幼儿园陪孩子午餐,看到十几个孩子分坐在两张餐桌旁,安静地等待开饭。每个孩子用自己舒服的方式坐好,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上蹿下跳,甚至没有哪怕一点夸张的动作。每桌由一位老师帮最小的孩子盛好食物,大些的孩子则自己用勺子从公碗里取。然后,大家一起开动。虽然有的孩子刀叉掌握得还不熟练,但是每个人都很清楚该干什么。
“Catarina,我还想来点儿牛奶。”一个小姑娘很快就喝完了杯中的牛奶,大方地问老师。
“当然可以。”Catarina帮女孩倒上新的牛奶。
“谢谢。”女孩接过杯子。
……
午餐快结束的时候,大部分孩子都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大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起来。除了我家波波,没有人提前离席。
乍一看,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场景,但是对于当时的我而言,震动巨大。一起午餐的孩子里有一岁多点的学步儿,大的不过三岁。跟他们吃饭,我觉得就像是参加了一次非正式的商务会餐,只不过是坐在迷你桌椅上,面对一群餐后满脸番茄酱的Q版同事。
这些孩子太不像孩子了!或者,至少不像我家孩子。回到家,我跟老公感叹。
那时候,两岁五个月的波波在家里仍然以喂饭为主,吃饭很难至始至终坐在椅子上。边吃边说,配合各种小动作和把戏,对他而言就是常态。
不久前,恰好读到一篇对《爸爸去哪儿第二季》里奥运体操冠军爸爸杨威的采访。看到他的孩子三岁半才开始自己吃饭,我眼睛一亮,嘿,这不就是那时候的波波吗?刚到瑞典时,我认为孩子都是这样子的。
然而,到了瑞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各种场合看到和感受到当地的孩子。可以说,他们完全颠覆了我对“孩子”的印象。
隆德市公园有一个露天游乐场,一到放学时分和周末节假日,那里就成为爸爸妈妈和孩子们聚集玩耍的热门场所,我们也常去。
一开始,我很不放心让波波自己玩,所以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这不仅仅是怕他磕碰受伤,更怕人多孩子跑丢,或者和小朋友起争执。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有些另类:像波波那么大的孩子,很多爸爸妈妈只是在远处观看。只有还在学步的孩子,才有大人跟随照看。
瑞典的父母为何看得这么开?因为他们没有我的那些“中国式顾虑”。
首先,这里没有人拐孩子。
其次,孩子们对危险有着清楚的判断,并为自己的安全掌控。比如,什么样的奔跑和跳跃可能会伤及自己和他人,他们都会避免去做;什么样的高度和速度可能无法驾驭,他们会适可而止。在我长时间的观察中,这种冷静和清晰的安全意识,不只七八岁十几岁的大孩子有,即使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也有。
当地家长放手让孩子自己玩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或者应该看作互为因果的是,孩子们的运动能力非常强。我曾亲眼看到三岁左右的女孩子独自爬上十多米高的绳塔顶端。
最后但最重要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当地孩子之间起过争执。永远是先来后到,年纪大的照顾年纪小的,无论彼此是否熟识,是否说同一种语言。
有一次,波波对一个双杠滑梯产生了兴趣。滑梯较高,滑下时只靠大腿和双手接触滑杆,以波波当时的能力,不太可能独立完成。但他还是好奇地站到了滑梯前。我看出他其实还没想好,没攒够勇气。这时,后面过来好几个孩子,从三四岁到七八岁都有,他们按先后次序排好,等着波波滑下去。我开始担心波波一直犹豫,会影响到后面的孩子玩耍。然而,尽管队伍越来越长,孩子们没有不耐烦的眼神,没有推搡,没有叫喊,更没有加塞插队。波波在滑梯前待了两分多钟,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离开时,孩子们不仅没有说三道四,还冲我们友好地微笑。等我们走开到安全距离,他们才一个接一个地快速滑下。
我不禁想起一年多前北京的一个傍晚,我和波波在小区的沙坑里玩。附近两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沙子里掏隧道。洞已经挖得很深,波波很想走近看看。我心想跟着两个哥哥玩多好,于是远远地站开,好让他们自己鼓捣。哪知道波波刚走近,两个大男孩各自抓起一把沙就往波波头上扔,一边喊“小鬼快滚!”不到两岁的波波愣了愣,停了下来。两个大孩子并没有就此打住,其中一个继续扔沙,另一个则站起来,作势要动手推他。我诧异极了,赶紧跑过去。两个孩子一看我来了,才停下动作,但怒气不减,还一直高喊“讨厌的小鬼!”
或许我真不该拿这极端的例子来说事,不过想起那时候,在形形色色的与或大或小的孩子相处中,的确是纠结的多,平和的少。数次因为无故被打,最后我呕着气教波波“被打就要还手”,不然软弱就会“受欺负”。
到底什么样的孩子才像孩子?从表达能力,自理能力,责任意识,耐心,同情心和爱心来看,瑞典孩子们的表现远远超出了我旧观念中对孩子的期待。他们太“成熟”了。但是我相信,其实这是我的参照系在作怪。在瑞典人看来,孩子本该如此。
文:桂桂
80后妈妈,有一个属兔的儿子。大学曾研习法语和国际新闻,做过媒体记者、编辑,曾任《菁kids》杂志副主编。2014年迁居瑞典。现为自由撰稿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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