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妈妈走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活下去。但肯定会活得不开心。”
一想起彼时孩子的反应,眼泪还是会涌出来。想想孩子,再想想父母,逐渐走向生命中段的我们,真恨不得自己是钢筋之躯,在他们有生之年能够屹立不倒。
文、图|齐琰 编|张欢
“我会活下去,但肯定会活得不开心。”
儿子4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带他回老家看望外公外婆。在外婆家客厅里的一面墙上,他看到曾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照片,问道:“他们是谁?” 母亲把他抱起来,指着相片里的人说:“他们是外婆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现在在哪儿?”“在天堂。”“天堂在天上吗?”“对,离我们很远很远。”“我知道了!”说着,儿子跳出外婆的臂弯。在那之前,我总觉得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听到“天堂”,谁知晚上临睡前,儿子小声对我说:“妈妈,我知道‘天堂’,我要设计一个能飞到天堂的飞机,外婆坐着我的飞机,就能见到她的爸爸妈妈了。”
到底还是4岁的孩子,许是平日里听到大人在不经意的话语中提到过天堂,但是从没有正式、正面地跟孩子聊过有关生命和死亡的话题,所以这个概念于他来说,还是抽象模糊的,只是因着他和外婆爱的联结,这个话题颇显得美好并充满善念。
那次对话之后,再碰到跟“生命”和“死亡”有关的话题,我们总会多聊两句,大多数情况下是他问我答。但有一次,在聊天中我没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了儿子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以至于差点把自己的情绪搞崩溃,那时,儿子5岁。
游泳课上,小家伙不小心被泳池壁上翘起来的马赛克划伤了小脚趾,回家后,我帮他包扎。捧着他的小胖脚丫,我们说起“保护自己”的话题。我说:“你看呀,其实我们的身体是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受伤,生活中有很多想不到的危险,所以我们要多学一些知识,才能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儿子打断我说:“妈妈,我知道,这才是一点小伤而已,人会受的伤有时候严重多了,会死掉的。”
儿子直奔“死亡”的话题,我也没太吃惊,因为这一年来他看过不少跟生命有关的绘本,也了解过海洋生物被污染物困住而濒临死亡甚至灭绝的新闻。我顺着他的话说:“没错啊,我们身边有时会发生意外,其中就包括死亡,有时候新闻离自己很远,有时候也许就会在身边。”他问:“妈妈也会死吗?”我说:“会呀。” 其实我应该等着他问下一个问题的,可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了一个杀伤力极强的问题:“万一有一天妈妈死了,你会怎么办?”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眼前这个小人儿不过5岁,我怎么忍心问他这么沉重的问题?他想了大概几秒钟,说:“我会活下去。但肯定会活得不开心。”
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那一瞬间,全身充满了无力感。我们创造了生命,自己升级为父母,用一切可以实现的外部力量武装自己,想方设法地给予孩子保障,引领孩子学知识,教他生存的本领,甚至做足功课去买各种各样的保险、和好朋友相互托付,为他的未来做一切可能的规划…… 可是,所有的准备,所有我们自以为已经做好的准备,都抵不过孩子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伤感所折射出的对父母的精神依赖。这句“活得不开心”像是一把锋利的冰锥刺进内心,豁开了一个无形的伤口,继而蔓延成一个巨大的黑洞,焦灼,那是对自己的责备。
孩子对父母亲的精神依赖,是什么样的事前准备都无法代替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然间听到孩子说出这么一句话,我对死亡的恐惧感瞬间爆发。
我们一边创造生命一边惧怕失去生命
距离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可一想起彼时孩子的反应,眼泪还是会涌出来。想想孩子,再想想父母,逐渐走向生命中段的我们,真恨不得自己是钢筋之躯,在他们有生之年能够屹立不倒。
有人害怕失孤,所以一心想生二胎;有人害怕孩子以后无所依,所以也一心想生二胎。我们一边创造生命,一边惧怕失去生命;一边享受着生命带来的幸福与快乐,一边感叹,当生命逝去,那些至亲的灵魂该何去何从。
2019跨年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是在比利时一座西部小城——布鲁日度过的。那是一座中世纪的古城,美好而平静。一早,我们爬上366级台阶的钟楼,在悦耳的钟琴声里俯瞰晨光下的小城,也参观了著名圣血教堂。在教堂里的大多数时候,儿子都是不言语的。有一天晚上,儿子忽然说:“妈妈,我想到办法了,以后万一我死了,你们可以跟上帝祷告,再要一个小天使当你们的孩子不就得了?” 看来这一趟旅行没白去,这是“小天使找妈妈”的桥段,他倒是把前前后后给串起来了!生命啊,这个哲学命题,哪有那么容易让一个5岁的小孩搞懂。
都说现在的小孩是高感知、高话语权的一代,因为不愁吃穿,所以精神世界早早地充实和发展起来。死亡这个话题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像是过去,怎么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张开嘴毫无避讳地讲出来。时代不同了,我们这一届家长已经逐渐走出束缚,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孩子聊各种各样的话题,孩子接收的信息多了,慢慢地,他的“输出”也就丰富起来了。
可是,一个涉世未深的5岁小孩时不时的跟你聊一下生死,搞得大人们还挺紧张,特别是有了上一次情绪崩溃的惨痛教训。现在,对于这个话题,我们谨慎地保持在“你问我答,你说我听”的界限范围内,老母亲的这颗心可受不住接二连三的重锤,况且,哪个父母愿意过早地让孩子背负太过沉重的思想包袱呢?
勿需多言,孩子自有体会
这一年多来,跟儿子过过几次招之后,我发现将生与死正正经经地跟孩子解释起来倒也不是难事。孩子的理解能力超强,他理解的生死不仅仅是生命的诞生和消逝,有时候,他也会思考生命的意义。他懂得感恩,知道爱护自己,维护朋友,有时候当然也会“小恶魔”附体发脾气闹情绪,但这不就是生命本身该有的样子吗?鲜活生动、朝气蓬勃。
去年平安夜,我们住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姐姐家里,他们带我们去当地的一所拥有800多年历史的教堂听唱诗,那是当地的百年传统。每年的圣诞节来临前夕,牧师和神职人员都会带动社区里的义工和唱诗班的小朋友们一起排演一出音乐剧——《耶稣诞生记》。去年,姐姐的孩子和姐夫也分别参与了演出,扮演小牧羊人和智者。
那一天,皑皑白雪,这座拥有800多年历史的教堂里坐满了人。孩子们稚嫩的歌声好听极了。听着牧师的祷告、听着孩子们纯净的声音,我们仿佛沐浴在光里。特别是当太阳升起,第一束阳光照进教堂时,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美好。儿子坐在温热的地板上,和着“小牧羊人和小天使们”的Joy To The World、Angels We Have Heard On High…… 轻轻唱着,那个时刻,仿佛什么也没有比让孩子们自己去聆听和感悟有关生命和时光的一切来得重要,在那个特定的环境里,无需多言,孩子们一定会迸发出自己的思考。
活动结束后,两个小家伙为逝者燃起蜡烛,对着温暖的烛光,我们从孩子们认真的脸上,看到他们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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