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学校并不是贵族学校

国际学校1

文: 竞波   图: 北京乐成国际学校提供

“我相信没有一所国际学校会承认自己是贵族学校的,这些学校的价值观以及规划远景都很正统,都是想认认真真地做教育。民间需要一批人,认认真真的把教育办好,把国际化的理念从下往上传递。”

菁kids:谈谈您的成长经历吧。

王燕:我是20岁上了大学才开始学英文的,很有危机感,一直不敢放松学习。

我性格很泼辣。毕业后留外语系工作6年,后又调到教育系做管理工作。到30岁,觉得懂得太少,一直这么干下去会成为一个很能干但目光短浅的干部,于是申请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留学。

当时我是第一个申请哥大教育管理专业的中国学生,连TOFEL成绩都没有,自己写essay,讲在中国的教育体会,还有为什么想学这个专业等。材料发过去就录取了,免了一半学费。我身上带了不到100美金,到美国第三天就开始打工,挺苦的,打工之余还有很多书要看,要拿出自己的想法。美国的教育理念是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就不要来读这个书。后来拿到了教育管理和高等教育两个硕士学位。

菁kids:看来您很早就决定回国工作了。

王燕:是的。我也想过继续在美国读博士。但美国做教育专业的论文,要求很多当地的实践经验,我没有,我也想把学的东西带回国内,于是在90年底,回到北京,在教育部做了两年。世界银行在找一位总管中方员工而且英文交流能力好的负责人,我就去了,一做就是7年。很辛苦,行政管理,财务,人事,国内国外交流等等,在那个年代没有人教,自己摸索着来。我所有的本事都是在这几年里学会的。

从世行出来就加入北京京西学校,担任校务部主任和行政副校长,一干就是十多年。当时国内还没有机构来认可国际学校的资质,我就说服教育部,引进了三四家机构,和教育部的机制融合,把认证体制引到国内来。这个认证的工作我现在还一直在做。我的特点是要做就做到懂行,不断地学习。所以我现在对国际教育体系很熟悉。

我一直也想为国内教育做点儿什么,三年前加入了北京乐成教育研究院。

菁kids:您的“危机感”和不断学习的能力是源自国内教育还是留学经历?

王燕:都有。我们那个年代,尽管很政治化,但还是强调实践,强调自主学习的。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没学够,不敢放弃任何机会。

哥大教育学院教授了很多被实践证实的具有深远影响的经典理论,这是美国教育的长处,也让我受益终身。

菁kids:这些经典理论是如何影响您的?

王燕:比如个性化教学,其中强调要在课堂里给孩子教授大概念。如果给孩子讲青蛙,仅仅是讲青蛙的话,孩子可能收获不大,但是要引伸到青蛙也是一个生命,生命的共同体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对孩子的影响就深远得多。国际学校就在培训老师这个理念,如何从一个话题引伸到一个大概念,然后反过来又从大概念落到细节上。

哥大的很多观点对我的影响是持续二三十年的,这就是理论的作用。在孩子身上也如此。为什么老说中国教育会失败,因为国内教育总让孩子关注在小东西上,能记住就好,孩子就是背,出门就忘了。为什么中国家长追捧国际学校?他们关注的就是如何教孩子。比如讲到马可波罗,国内的课堂里就一定要记住年份地点等一些细节。而在国际学校,孩子被要求去设想,如果你是马可波罗,让你去发现美洲大陆,你怎么做到,如果你是水手,会怎么去到达目的地,让孩子从各个角度敞开思路。这样的讨论孩子会永远记得。这些都是我在哥大的时候学到的。

菁kids:在乐成举办工作坊和论坛的想法是?

王燕:现在一提到教育国际化都会想得很热闹,要不要有个国际日啊,加西餐啊,这都是表面的东西。很多学校有国内部和国际部,他们之间是完全不交流,没有互相学习的。

我在乐成教育中心就想把这个交流做起来,把国际学校教学中的一些代表性的最新的东西,比如说日常的教学活动,还有认证评估,整合成理论,请专家来讲,来推广。我们几乎每个月都有论坛,平时还有工作坊。

国内学校和国际学校互相并不知道对方的水平怎么样,怎么样备课、教学,国际学校的老师会认为国内老师除了考试就是考试,不会别的;国内老师会觉得国际学校的老师除了好玩就是好玩,也不会别的。当他们在一个工作坊里讨论的时候,就会吓一跳。

国内老师在理论上其实很厉害,谈到教书育人能讲得一套一套的,但是理论与课堂教学脱离,缺的是灵活度和方法。因为国内老师承担很多任务,收入也和考试成绩挂在一起,所以就变得每天上课就是为了生存,很功利。另外,国内学校把教育简单归为学科。课堂教学应该是有深远意义的,不是只为了某学科的考试。如果只放在学科上,就是失败的。教育的重心还是对人的教育。

所以很多家长不惜花大本钱,把孩子转到国际学校。但是到了国际学校,中国家长也搞不懂,总纠结在“我的孩子为什么每天都这么轻松呢”,怕孩子没学着东西,很着急。我认为国内的家长不太明白什么叫“孩子学了东西”。国内的考试是硬性指标,而国际学校会从几个方面去衡量。我们在这方面也会为家长举办一些论坛。

菁kids:在工作坊或者论坛里,您觉得对国内老师最有冲击性的是什么?

王燕:真的就是理念上的转变。比如说一位老师提到:国内课堂很喜欢在考试中留附加题,每次也都有孩子会做。参加了工作坊之后,他开始觉得这不公平,老师凭什么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呢,于是决定取消自己考试里的附加题。这就是工作坊给这位老师带来的启发,他的理念在转变。附加题在国内是很普遍的,同一个班里的孩子被分出高低,这其实会打压孩子的积极性。但是很多老师还没有意识到。

我再举个例子,有一个国际学校的孩子,他妈妈很担心他学得不扎实,就千方百计把孩子转到了一个著名重点学校。有一次学校办讲座,他和一个马来西亚同学想去听听。到了讲座门口,老师说,他可以进去,而那个马来西亚同学因为成绩不够好,不能进去。马来西亚同学已经见怪不怪,无所谓,而这个孩子,他在国际学校接受的价值观是不能允许这样做的,于是和老师争了起来。老师一向如此,就坚持,一直闹到校长那儿。这个孩子后来又回到了国际学校。之后,那位校长和我聊,开始还表示不理解,聊着聊着突然他就懂了。是啊,这种行为背后传递的价值观是有问题的,怎么能教孩子谁比谁高一等呢。可见,对这个问题的敏感度是很多国内老师还没有的。而这个孩子,在国际学校只上了一年,就把价值观的底子打得很扎实,这证明他在国际学校还是有收获的。

有些国内学校爱作秀,比如学校简介上写,占地多少亩,有多少校舍,藏书多少,然后呢,so what?对孩子有什么影响?回答不了。比如图书馆,国际学校的图书馆是和教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校园里最棒的课堂。而国内学校的图书馆是封闭的,完全和教学无关,但还是要说藏书量有多少,尽管没人去看。这就体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教学理念。还有学校为了藏书量达到一定的数字,由于预算不够,就买盗版书。这样传递给孩子的价值观就错了。教育失败就失败在这类事情上。

再比如,现在很多老师都在问,如何培养孩子的创新能力。国外专家就很诧异,创新能力孩子本身就有,老师只需要保护不打压就好了。我们的老师要培养好的氛围。国际学校的孩子,上课没有手背后坐好的,趴着坐着满地都是,你认为这纯粹是好玩吗?不是的。孩子的整个身体都是放松的,细胞是开放的,思路就出于最活跃状态。如果看不得孩子有任何不一样的举动,一动就批评,那就是在打压孩子,不允许孩子有别的想法。这样教育出来的孩子就只能是标准件。我们想让老师理解,他们是可以让孩子有自己想法的。

菁kids:您认为国内教育的出路是什么?

王燕:从民间机构的角度出发,我认为民间需要有一股正能量,来呼应教育的改变。目前这种力量还不够,社会的关注点还是比较功利。一讲到国际教育就想到贵族,出国,高学费,没想过国际教育有什么优势。如果认为国际学校就是贵族学校,这在价值观上是有问题的。我相信没有一所国际学校会承认自己是贵族学校的,这些学校的价值观以及规划远景都很正统,都是想认认真真地做教育。民间需要一批人,认认真真的把教育办好,把国际化的理念从下往上传递。但是这个改变不会是很快的。

政府需要对这样的学校给予认可,支持他们发展。政府首先要关注的是教育的公平问题,民间的力量可以更关注一些好的价值观,引进一些正统经典的教育理念。

菁kids:看起来有三个不同领域的人群来参加论坛:学校管理层,一线老师,还有教育部政府官员。您希望论坛能对他们分别产生什么影响?

王燕:我们没有期待一个结果,我们希望大家的思路是敞开的,不收口。参与者听完之后,可以自己去想怎么做,我们不去检查。我们的目标是,花5-10年时间,提升大家的认识度,培养意识。至于你接触到的新东西,是立刻就在课堂用,还是10年之后再用,那是你的事,你是赞同或者反对,都是你的事。老师们可以尝试自己喜欢的方法,有了效果,也可以试另一种。

很多老师是自己报名来的,很积极。国内有很多培训,老师们几乎是签了到就走,或者就坐那儿玩手机,批改作业,不太认真听。但到了我们这儿,他们很兴奋,很认真。有个南方城市一直送人来,来一次要坐5-6小时的动车,听两天的课又回去,刚开始老师们觉得别扭,后来听上瘾了,抢着来。一线老师是很愿意学习新东西的。但很多东西到了有些校长那儿就停住了,没有能传给一线老师。

一些政府官员也会来。他们的水平很不错,思想很开放,不是抗拒性的。曾经有一位朝阳区官员连着听了一年的课,很认真地听,发言也特别积极。之后,区里所有从他手里推出来的文件,就显得很不一样了。

菁kids:最后,您对自己做为母亲的评分?

王燕:我儿子很有主见,我很满意。他觉得我做妈妈还是合格的,还鼓励我分享经验。

本文原载于《菁kids》十二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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