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可以放下你的手机吗?

如若孩子确定有了网瘾,那该怎么办呢?靠彻底摧毁孩子的安全感、自尊心,釜底抽薪让孩子生理、心理上产生强大的恐惧感,进而去“感恩”以致“戒断”?还是提倡重建成瘾者的归属感、愉快感、成就感与意义感?要知道技术本身,是无谓对错的。支配、享用技术之时,学会使个人意志不被技术所反支配,是所有成长中的孩子无法躲过的一课。而这一课,最好的导师一直是您。

文 | Olivia Chen   编辑 | 齐琰


论“瘾”,首先离不开一个“心”字。

修图修到魔怔,只为让自己Po在Instagram上的图获赞更多;明知道第二天有份大作业要交,告诉自己再五分钟就下线,却又忍不住又打了好几局“王者荣耀”;一面惧怕着自己的“晚睡综合症”,一面却顶着熬红的双眼再刷上两个小时的“抖音”;白天与身旁同伴言语寥寥,但却开着好几个线上社交软件,不论时间场合和网友们聊得风生水起……

随之而来的是拖延症、日常社交退化、狂躁、暴力倾向……什么时候开始,孩子像“变了一个人”了呢?家长自己惊慌失措、对孩子耳提面命,甚至因为孩子正常的学业受到影响,校方也介入其中,通过反复督促与谈话,想从孩子身上赶走那种勾其魂、摄其魄的力量。

这到底是一股什么力量呢?

是网瘾,亦是“心魔”。

而“瘾”这个字,离我们的生活远吗?

半数以上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某种“瘾”,只是我们未必察觉。

两个月的孩子,都已经对一定的运动行为上瘾,何况青少年呢?周杰伦深知一个优质偶像的形象多么重要,都会因喝奶茶上瘾而一度身材走形;乔布斯深谙技术的无限魅力,却从不敢让自己的孩子碰iPad;我身边的不少人包括我自己,都有或多或少因Nomophobia(手机依赖症)而造成的肩颈不适……

谈“瘾”无需色变,因为这真的很普遍,和年龄、性别、性格等并无关系。

当一种行为的破坏性后果大过于奖励,人们却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即为“行为上瘾”(Adam Alter,2018)。正如“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明知带来的伤痛大过于愉悦,仍愿飞蛾扑火。

网瘾为何多发于青少年?

18岁上下,成长所带来的种种抉择与心理危机蜂拥而至,在这个不稳定的阶段,人会容易迷失,藉由网络或纾解压力、或逃避责任,或寻求认同。而到了25岁左右,了解了青春,建立了自身较为稳定的社交圈,具备了顺应能力,也就慢慢远离了“着迷期”和网络等附着物。

网瘾是社会问题?医学问题?心理问题?这始终存在着争议。但可以确定的是,家长和网瘾个体,面对网瘾状况,并非是无措而被动的,还有很多积极的干预以及戒除之举,值得我们去获悉。

防  患  未  然

瘾,是会拣选个体而慢慢附着的。这其中,有很多细微的部分值得家长注意。

孩子在12岁以下,其电子产品使用时间、使用方式都应该被规范、且使用时应当在家长的陪同之下。12岁以上,孩子已具备了较强的独立意志,不再需要在家长的陪同下使用电子设备,而应转为共同认同规则前提下的自主管束。

研究网瘾20年之久的美国心理学家Dr. Kimberly Young发布过关于不同年龄段孩子该如何上网的家庭指导建议:

3岁前请勿给孩子接触任何电子产品的;而3-6岁,建议的使用时间是不超过1个小时;6-12岁,最好不超过2个小时;12岁后,家长与孩子可藉由民主的对话,聊聊怎么健康使用电子用品,最终让他们拟定与决策。

这个分时段指导建议适于学前家长在家中借鉴与实施。一旦孩子入学了,大部分时间将会在校园,网络的全方位、全天候覆盖造就了一种可近性,孩子们与电子产品之间的物理距离决定了不再能用“哪个时段可以用”的管理方法,而“哪个时段可不用”显然更为可行(回到家中后)。

诸如众所周知的,不建议在睡前一小时玩电子设备。屏幕蓝光影响人体褪黑素的生成,继而影响睡眠。那么家里尽量每日都这么做,以形成一个习惯。

再比如,很多孩子从下午回到家里到晚饭结束前的一段时间,可以是“绿色”无手机时间,更多得享受饭桌的交谈、书本阅读或者休息本身。

一如对治“标”和治“本”的探讨,控制网络可近性,不如建立孩子的自律性。

那么,如何建立孩子的自律性呢?

首先需要说明,自律性可以决定的,是电子产品与使用者的心理距离。

在孩子最早开始看动画片、玩简单的电子游戏的时候,也许是三岁左右,您有多大程度的陪伴和参与?您与孩子聊过里面的人物、情节和他们对此的感受吗?

孩子在缠着您讲一个绘本,或者在回家后滔滔不绝地讲述一天学校的经历时,您有没有拿着手机难以放下?有没有偶尔也会被提醒一句“妈妈,先别抠手机啦!”

陪伴和参与,是让孩子不只与电子产品里面的形象交流,家长的参与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虚拟的世界之中,并且他接触的不是电子屏幕下那些与现实隔绝的人物与场景,通过与家长的沟通他会明白网络与真实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如果孩子们的关注点更多在游戏的内容而非技术操作的体验本身,便不易被技术“陷阱”所操控,且有助于避免现实社交焦虑与疏离等“网瘾”的并发症候。

而以身作则是以榜样力量,令孩子习得“专注”本身。做一件事、听一段话、探讨一个话题时我们专注于此,不因网络和电子设备而不时分心。专注力是可以言传身教的。我身边有的孩子,即使在完成一个课上任务时也必须开着微信,挂着Facebook,从而丧失了独立、专注做完一件事情的能力,且很容易因一件小事分神。这,其实是细思极恐的。

《网瘾之戒》的中段有一个场景,她坐在长桌的一边,另一旁是三位家长代表团的成员,一位母亲坦言:“我光想着,让她吃饱穿好就行了……”

这位母亲并不是个例,亲子教育应当包括——孩子该如何使用电子技术,对待电子技术的正确态度,以及建议孩子自小贯彻并实施。

家里有电子产品,但自小就培养成并一直没有丢弃纸质阅读习惯;和孩子一起玩过游戏,但会聊该游戏的现实渊源与联系(比如《王者荣耀》中角色的历史人物原型借用与改编);有家人一起的绿色出行日(彼此陪伴时不玩手机或关机一定时间),默认对电子设备的使用适可而止;会分享新技术的利弊与个人对其的态度;最关键的是,父母自己并没有因为一些不良或过度的个人嗜好与习惯而忽略与孩子的沟通。

这样的家庭氛围,不易滋生网瘾少年。自律、懂事,都是细节的养成。防患于未然,永远好过亡羊而补牢。

为  时  未  晚

网瘾击垮过很多青少年的意志,也给无数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如《网瘾之戒》中那位母亲所言:“有这个孩子,不如没有这个孩子。”走投无路之时,也正是如电击这类“厌恶疗法”的滋生之日。

世界卫生组织对于“游戏疾患”的特征有明文标准,而网络成瘾的风险大小或程度轻重的检测,不同医疗机构、心理研究室或戒断中心的具体标准不尽相同。一般地使用、网络沉迷风险、网络成瘾高风险也不可等量齐观。在沉迷于网瘾的孩子们身上,我所眼见过的一些共性特征有:眼神懈怠游离、不太聚焦、眼皮沉重耷拉,面色普遍比较苍白,和你交谈时候嘴上说着话,但是却如同神游在另一个时空,在白天的课堂,甚至有不经意间就睡着的。

如若孩子确定有了网瘾,那该怎么办呢?

靠彻底摧毁孩子的安全感、自尊心,釜底抽薪让孩子生理、心理上产生强大的恐惧感,进而去“感恩”以致“戒断”?

非人道、高风险、治标不治本……关于“十三号治疗室”的一切,无疑是最悲哀的下策。

而比较前沿的网络戒断机构,恰恰相反,都提倡重建成瘾者的归属感、愉快感、成就感与意义感。精神层面渐渐充沛了,人便不再需要网络或任何一种成瘾的手段,去趋乐避苦。这些机构亦十分尊重且注重调动个体的主观能动性,与成瘾者共同制定戒断计划,使其更加配合戒断行为。

这是一个不易的过程,挖掘“网瘾”背后的深层心理需求很重要:有人上瘾因为群体认同感过低,那么更多的体育竞技类的户外运动会起到替代虚拟网络,实现刺激其多巴胺分泌的效应;有人上瘾因为压力过度,那么对于压力的管理和纾解的渠道则需要被重置;而很多成瘾者会体现出低自尊,自尊的找寻和维系是通过虚拟的网络更为适宜还是说富有激励机制的社区活动更为健康?对成瘾者的“追根溯源”与其自身的反思和进行改变的动力同等重要。

在各类戒断方式与戒断理论中,我尤其认同的一项是:不妨开诚布公与成瘾者进行有关一些高诱惑、高风险情境以及因应对策的探讨,包括提前预警一些“诱惑”情境,问问他们此时的真实感受,明知复发不好的前提下,自己可控的是什么?自己的“软肋”和应对“软肋”的策略又是什么?有步骤地制定阶段计划,应该和这些心理建设并轨进行。

因为,个体主动的参与、反思与计划在和“网瘾”说再见的过程中,至关重要。

人,固然会沦为心瘾的奴隶,但最终是自己的主人。

网瘾易于反复,回到固定的网络群体中,便如流感的交叉感染,意志和自我约束力面对各种诱惑总有不堪一击的时候。一次便成功戒掉固然是最理想的,而有波折或反复,和伴随而来的挫败感与无力感,也应该被提前考虑在内。

去网戒中心,的确是一部分绝望家庭的最终选择。网戒中心不少,但从理念是打压还是尊重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来看,其性质便可见一斑。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历史有八年之久,口碑盛誉的网戒中心“reStart”,它启发到我的两个关键词分别是“正念思维” (Mindfulness)和“返璞归真”。

前者帮助成瘾者在低网络可近性的世外桃源,不加评判地清醒认知自己,重建自我认知社会联系和提高自尊;而后者,则是帮助受助者建立规律的生活习惯、而丢掉网络依赖。

原  生  之  罪

记者柴静的《网瘾之戒》中,最触动我的,并不是网上广为流传的网瘾女孩被问“疼不疼”时泪如雨下的那段情景,而是访谈记录片的最后两分钟。

在这两分钟,柴静没有一句说教。她站在两群人中间,如分水岭般分割了网瘾“盟友”和其家长们的阵营。她只是依次面对两个群体,分别请教了一系列的问题,以作为这个沉重而又写实的记录片的结语。

这些问题涉及到什么呢?

家庭暴力、溺爱式管教、陪伴缺席、家庭不睦、言语侮辱、沟通失当、物化孩子(将其作为附属品而非一个“人”)……在场的网瘾家庭几乎都触礁在这些问题中的至少两项。

而网瘾“盟友”们,这些青少年,或孤独、或缺爱、或在亲子关系中受到过伤害,或有过轻生念头的,或者以上兼而有之。

这些问题带给孩子的,也绝对不是网瘾两个字所可以囊括完全的。且不讨论网瘾的很多并发症,诸如抑郁、狂躁、暴力倾向等;我们也不敢去估测,互联网在给孩子们带来趋乐避苦的途径之时,有多少灰色的、深不可测的泥沼暗藏其中:一个男孩去上网寻求慰藉,目不暇接的游戏、“好友五人开黑”已足够在短期内攫取他所有的精力;而一个女孩,也许正在社交App上找到了倾诉心声、自我认同的出口,但她所看不到却又可能会遭遇的,是另一个过度“性化”(oversexualized)和社交混乱的残酷世界,相关骇人听闻的案例也屡见不鲜……

柴静的最后一个问题,则是关于爱的——“认为自己需要爱,希望和家长沟通的孩子,请举手!”

齐刷刷的手,需要爱却无法从家庭中获得健康的爱的孩子们,选择变成网络的“奴隶”。

家庭、亲人,是最重要的那一层心理屏障与最坚固的情感后备。那么,如何让“瘾”无法趁虚而入呢?

既不盲目溺爱,任其予取予求,亦非家长权威制,视其为自己的附属品。高度民主而又不缺高规范、高回应的管理模式是最健康的家庭教育模式。(Maccoby&Martin, 1983)

我理解你需要网络去完成功课或纾解压力,也乐意为你提供上网的便利条件,但并非是放纵溺爱;我们共同商讨一个彼此都认同是安全、健康的上网“规范”,我帮助你量化、规范化上网这一行为;我们可以诚恳讨论上网活动,你有任何疑惑或需要我意见的时候我则永远都在。

我身边的一些正面例子中,甚至有孩子将回家之后和家人聊天、沟通变成为固定习惯,因为乐于和家人分享一天的新鲜事儿,偶尔还会“没收”家长正回邮件、刷微信的手机,要求他们好好听自己说话;也有一些孩子和家人会一起去探讨甚至去为对方科普减少刷屏时间的小窍门,诸如设定APP图标的颜色,改变邮件推送设置以不总被打扰,设定电子游戏的时间与闹钟提醒……

要知道技术本身,是无谓对错的。

支配、享用技术之时,学会使个人意志不被技术所反支配,是所有成长中的孩子无法躲过的一课。

而这一课,最好的导师一直是您。


参考文献:

Young, Kimberly S. What Parents Can Do about Technology Addition at Home Parenting GuidelinesRules for Every Age.

Alter, Adam L. Irresistible: the Rise of Addictive Technology and the Business of

Keeping Us Hooked. Penguin Books, 2018.

柯慧贞. “网络成瘾的案例评估、成因分析及高效的干预法.” 2018.

Hester, Blake. “How a Washington-Based Clinic TreatsVideo Game Addiction.” Polygon, Polygon, 28 Sept. 2016,www.polygon.com/features/2016/9/28/12992596/video-game-addiction-clinic.

A Joosr Guide To … Ego Is The Enemy ByRyan Holiday.Joosr Ltd,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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