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健康的反抗”:对孩子身边的言语暴力说不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文 | 严艺家  图 | Unsplash

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艺家心理

ID: kate_yijia


 01 

寒假中,孩子去参加了一场美术导览,参观完展品之后,每个人发了纸和笔,选择一件喜欢的展品进行写生活动。带队老师的简历看起来金光灿灿:创立了某美术机构,参与编写了国家级的美术教材,还在美术教学论文活动中得过奖。在孩子们呈交了美术作品后,这位“金牌”老师依次举起每幅作品,点名,然后当众开始点评。参加活动的孩子年龄有大有小,每个孩子进行写生所完成的作品也风格迥异。当我的孩子期待地望着老师,迎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些义正辞严的负面评价:

“从这幅画里可以看到,这个孩子胆子不够大,画面不够饱满”

“这个孩子可以说是没有接触过绘画,因为ta还有反复描的痕迹”

“你的描就告诉了我,你就是个绘画小白”

——说到最后这句的时候,老师不容置疑的严肃表情之余浮现出了一丝嘲笑,台下也开始出现了零星的哄笑声。

也许老师觉得这是幽默,可我很确定孩子不会这么觉得。在场那些画作并不符合老师心中标准的另一些孩子们也被贴上了不合适的标签:

“这个孩子画得那么小,ta肯定很不自信”

“这个孩子的画作折射出ta的个性中的阴暗面,那就是破罐子破摔,这样以后是要出问题的”。

——当老师滔滔不绝说着时,下面坐着几十号人,其中包括这些孩子们。

 02 

若不是先生恰好在一旁把整个过程录下来发给大洋彼岸的我看并进行了一番讨论,真的难以相信一位常年从事美术教育的老师可以如此粗暴地贬低这些孩子们的创作与个性,这显然已经构成了语言暴力。语言暴力和自由表达之间的界限在于,是否能在表达观点的同时留有空间给对方进行表达,基于这个定义,这位老师在并不了解状况的情况下发表了上述言论,也并不打算去了解孩子是否如她所说的那样,也许她只是想表达“我是专家,我说的都是正确的。”

当然身为一位妈妈,我也会在意孩子会怎样感受这个当众被老师贬低的过程。听到ta并不服气老师的评价,和爸爸吐槽了这位老师“胡说八道”,并举例说自己胆子多么大,我略微松了口气,用行话来说,至少孩子并没有全然服从权威,也没有认同一个权威的施虐。

事实上,孩子学习美术已经四年,只不过我们并没有对ta在具体绘画技法的训练上做过多要求,现阶段会更偏重鉴赏与模仿,的确没有写生的经验,现阶段还画不出成熟老练的线条,但ta对色彩的感觉很好,并且发自内心喜欢绘画这种表达形式,可以认出不少我们也叫不上名字的画家作品。作为父母,我们也见证了ta各种充满勇气的大胆时刻——比如不断挑战自己克服恐高的感觉攀岩登顶,比如会在坐过山车时哈哈大笑,比如会在不公正的事情发生时站出来说真话。

是谁给了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师如此大的权力去粗暴评价和贬低一个她并不了解的孩子呢?

 03 

这样的老师并不少见。无论是在亲朋好友聚会谈到和各自孩子有关的事情时,坊间道听途说各种社会新闻时,还是心理咨询工作中各路孩子或家长的叙述中,“灵魂工程师”并不总是一个可敬可亲的形象,有时候他们甚至是暴力和施虐的。如果每个人回忆一下成长中遇到过的老师们,相信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可以称之为“心理阴影”般的存在:有的老师如园丁般浇灌滋养学生的成长,而有的老师则是一盆冷水浇学生,甚至可能是一盆让学生留下终身难愈疤痕的“沸水”。当手中握有权威专业的能力时,如果无法敬畏而节制地行使这些特权,结果往往是灾难性的。

好几次谈到这样的现象时,周围人会摇头叹气说,“没办法,公立学校的老师们就是这样的。”

尽管这次遭遇的“金牌”老师的确代表了某种公立学校的落后教学风格,但我十分反对这样的归因,且不说公立学校里也有大量尊重学生、教学方法与时俱进的老师,更重要的一点是,难道公立学校的孩子们就没有得到平等尊重的权利了吗?一个孩子是否能得到平等尊重的对待难道是以学费多少来决定的吗?在日常心理咨询工作中,也不时耳闻某些私立双语学校的老师会对学生施加贬低、孤立、羞辱等情感虐待,这事儿真不是通过把孩子塞进更贵的学校就能解决的。

 04 

也有人说,只要能做到符合这些老师的标准,我家孩子就是安全的,事实真的如此吗?

当一个孩子长期遭受来自权威的情感虐待,ta会面临许多身心发展层面的问题,这种影响可能会在人生中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发挥很深的影响,这部分相信许多人都能看到。但容易被忽略的是,即使一个孩子没有成为被批判的对象,目睹一个权威对他人进行贬低、孤立与羞辱,这也有可能会构成某种创伤式的体验,其中包括孩子可能会更加小心翼翼地使自己总是符合权威的标准以避免承受情感创伤;也可能是认同了这种对待他人的方式,自己也成长为一个习惯于用指责来表达感受的人。

旁观者在无意识层面会有内疚,会感觉自己是面对语言暴力时的”幸存者“,而“幸存者”们在体验庆幸的同时也会体验包括“习得性无助”(“不管我做什么都是没用的”)、愤怒(“为什么那一刻我没法站出来”)、困惑(“为什么老师可以这么对待我的朋友?”)等在内的大量复杂情感——这都是他们将要面临的冲突。

可以说,当老师行使语言暴力时,在场无人能够幸免,只不过每个人会承受不同层面的情感与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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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讨某个个体并不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隐去了这位老师大部分的信息,也不会上传那些激起愤怒的视频。事后在活动群里提出对这位老师表达方式的质疑,尽管并未得到这位老师本人的回应,主办方已经真诚承认了失误,与被老师言语攻击的孩子及家长们一一做了道歉与沟通,并允诺会在日后活动中避免再次出现这些不合适的言语暴力。此刻只想把结论之一告诉大家:以暴制暴并不是让暴力终结的方式,但发出声音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是有用的,简单来说,不要沉默

我没有选择做一个沉默者,不仅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们。尽管过程中内心也会有不确定:“是我要求太高了吗?是我玻璃心了吗?是不是也该让孩子习惯这种人的存在?”但最终我知道上述问题的答案都是“不”。

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有许多时刻会自然体验挫折、拒绝与磨难,但这并不意味着需要通过无视施虐忍耐暴力来使自己免疫。事实上,一个健全的心智需要相对安全的环境才能被滋养出来,为了构建这个环境我愿意一次次站出来做那个出头鸟。言语暴力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也早晚还会有降临的时候,可我希望在那样的时候,孩子们能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活该,我值得被更好的对待。

依恋理论创始人之一John Bowlby曾说,一个健康的孩子是一个会反抗的孩子——面对不适、不公、不快,一个健康的孩子是必然会进行反抗的。美国著名女性主义研究者及心理学家Carol Gilligan博士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健康的反抗”(Healthy Resistance)这个概念,并指出这种“健康的反抗”是推动环境变革,实现更多平等与尊重的力量之一。在这场小小的风波里,我看见自己和孩子身上有这些“健康的反抗”。新的一年,希望大家或多或少也能拥有一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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