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移二代,最想问祖辈的几个问题

A Few Questions for You

我们2004年搬回国内,那时候两个女儿一个4岁,一个不到1岁。回国不久,孩子们的爷爷就去世了。所以,两个孩子对于爷爷的记忆很有限。

大女儿生性敏感,她记忆中关于爷爷的故事不免带些伤感。

她记得,在回国之前,爷爷曾经来加州和我们住过一段时间。有一天,她和爷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草莓。爷爷穿了一件T恤,是白色的。两个人吃得正高兴,孩子不小心把草莓汁滴到爷爷身上,白色的T恤瞬时增添了几点淡红。

爷爷低头看了看,然后看着孙女说,这个红色爷爷不洗了,留着以后看了,就能想起你。

文 | 竞波


小女儿和姐姐性格不同,她从小埋头读书,后来又埋头看漫画,有一段时间整天在电脑上玩游戏。长辈们来家里聚会,要想办法逗她说话。现在我问她,你小时候是不是不喜欢和人接触?妹妹说,没有啊,我就是想在自己的世界里多玩儿一会儿。

这样一个孩子,长到12岁,写了一篇命题作文。老师出的题目是:如果你可以邀请一位你十分敬仰的人,来家里喝下午茶,你会邀请谁?

女儿写到(英译中):

如果我有能力邀请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在午后一起喝茶聊天,那么,我的第一选择将是,我的已经去世的爷爷。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

我对爷爷的生前和去世都没有什么印象。如果我们的对话可以从问题开始,我的第一个问题将是:

您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成长的时候遇到过什么困境?

我的爷爷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情。但他努力适应,尽量把日子过好,过得开心。他还尽力让他的孩子们能过得更好些。

关于爷爷,家里人讲的不多,我对他的了解包含大段空白。爸爸提过他一生中发生过的几个重大事件。但我想知道细节,想了解他在这些事件中的感受。

我还想知道,爷爷当年,每天如何生活,如何上学;他对于贫穷的感受;他如何带大我的爸爸;他生活中有什么挣扎;他如何一边工作,一边供养两个孩子。

我最想知道的是,他的性格是什么样子,是郁闷,是悲伤,还是快乐。

孩子们对于长辈的感情,作为妈妈,我没有刻意经营过。所以,每每流露,令人动容。

反思起来,对于家族的故事,家里长辈的故事,我没有怎么讲给孩子。一方面我自己听的不够多,另一方面也是不知道怎么讲,很多事情也不太想讲。

我们这一代算是和平年代长大,国内国外搬来搬去,要面对的主要是经济发展中的变迁以及截然不同的环境和文化。

而我们的上一代,虽然没有这么多迁徙,但他们的人生,起伏更加剧烈。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很多经历非常不可思议。我幼年的时候,听父母讲起一些事,感觉冲击很大。但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如何诠释。现在,父母的生活平静下来,再提起,就不太忍心。

白先勇先生在斯坦福大学讲解《红楼梦》的时候,顺便提到,中国历史久远,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每个家族都经历了起起伏伏,每个家庭都有很多故事,每个人都听了很多,看了很多。所以中国人生来就带有一种沧桑感。在快乐幸福的时刻,我们会想到月圆月缺,有得有失,水满则溢。

这种沧桑感,是我第一次离家来美国,在与美国同学对比之下,才开始有所觉察的。相对古老中国,美国历史才几百年。这里的人喜欢强调,我们都来自异乡,我的上一辈也是移民。他们把几代人的故事留在祖国,到这里开辟新天地。

这样的简单和勇敢,一张白纸,重新开始,曾经是我一心向往的。到了女儿这一代,我关注的是她们可以拥有的更多的可能、更大的世界。而女儿却对留在故乡的长辈们开始想念起来。

妹妹今年15岁,她的漫画还在看,只不过改在手机上看了。和她聊起来,她放下手机说:

“其实,我现在花很多时间来想这些大问题。

我们在学校学到的历史,很多是由单方面讲述的故事。比如,现代观念认为,哪个美国总统好,课本上就教给我们,这个总统如何伟大。这其实是在教给我们一种看法,而不是客观地阐述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明如此。对于同样的事实,每个人想看到的可能不同,由此形成的观点也不同。

所以,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意见要相同,而是,要有平等的获取事实和信息的渠道。

这对于祖父母也一样。他们是亲人,我自然很想知道他们的故事。但我也知道,他们讲的时候,带有他们的角度;你们讲述他们的故事的时候,也带有你们的观点。

而我,只想把他们当作一个人,来了解他们的一生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竞波

北京人,留美15年之后,回国居住12年,在上海加入英文媒体《Shanghai Family》,在北京参与创办国际教育媒体《菁kids》并担任执行出版人。2016年搬回加州湾区,现自由撰稿,有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儿。自媒体公众号:硅谷近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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