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孩子们明白,比音乐更重要的那些东西”

“Some Things Are More Important than Music”

上海法租界武康路里弄里藏着一个U型四层白色小院,这是一个由音乐家顾忠山等人创立的音乐学校。用就职于此的Anthony L. Smith(下称“Tony”)老师的话来说,未来5-10年里,惊艳世界的原创中国音乐有可能就诞生于这里。

文:Raina 编:苏敏 图:JZ School提供


不同肤色的“上海小孩”

周末,这个白色小院,比平日更加繁忙。不同种族的孩子们背着自己的乐器走进小楼里。他们是来自不同国家的上海居民,通常会说几种语言。在周日的阳光下,在白色小院的天井里,钢琴演奏声、架子鼓和吉他声此起彼伏。这些孩子们的创造力令他们老师都感到惊艳。

Tony说,如果要问来自法国、意大利的学生和中国学生有什么不同,其实并没有那么显著。他们都在相同的环境——上海成长。“上海非常特别。不管他们是西方还是中国小孩,他们都从中获益。”

他解释,上海这个地方特别之处在于,不少孩子都在多语言环境中生长。没准儿你和一个中国学生聊天,他说出的是原汁原味的美式英语,如果闭上眼睛,你完全无法判断他来自于哪里。语言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思维方式,所以,上海小孩的思维方式生来就是多元的。

与洛杉矶、纽约的多元相比,上海的多元又具有独特的魅力。正是这种魅力,让Tony选择在这里生活。2010年,Tony和他的太太第一次来上海看世博会。当他看到这里的老人自由自在地逛公园,女人可以在街上独自行走,而一点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刷新了。上海不像在洛杉矶或者纽约,这里除了多元,还有包容、平和,以及对每个人的尊重。

在他看来,上海独特的跨文化语境让这些上海小孩们想法相当酷。他们又不同于他们的父母,他们这一代认为与众不同是很正常的事。但他们也不是西方的感觉,他们是别的存在。他们找到一种方式,独立又原创,但语境中却又融合了一点传统的中国风。

就拿三个不到10岁的中国孩子组成的草蜢乐队来说吧。成员Michelle、Leona和Felix,最小的才7岁,都说一口纯正的中文和英文。他们受过专业京剧训练,也能玩得一手专业的摇滚乐。在新近创作的音乐里,他们将京剧元素注入摇滚乐中,让Tony惊叹不已。

“如果硬要说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能就是中国的小孩,他们会将中国式传统教育中的纪律和勤奋带入到音乐学习中。”Tony说,“他们一定会创造出独特的,带着中国烙印的,全新的音乐。”

让音乐帮孩子们找自己

对于点燃这些孩子们对于音乐的热情,Tony有绝招。比如他只用10分钟,便能用一个简单的数学公式或者简单的比喻,就让毫无音乐基础的人明白旋律的结构以及如何作曲。

“你知道音乐和数学,很多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吗?”Tony对记者说,“我发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事实,我的学生们如果掌握了音乐之后,学数学也很快。”

随即他写下了这样一个公式:

Ts=Fg/Cp/ ∑(Pt)n

他解释道,Ts意思是旋律结构。Fg是我们平时能够感受到的旋律,就像在海面上的船,每个人都能看到,Cp则是和声,就像海面下的小鱼和波浪,有些人能够看到,有些人则不能;而∑(Pt)n则是基音,深埋在海底,然而它决定了旋律的基调和走向。

种种类似的方法,让孩子们很快能够掌握音乐技巧,但组乐队、训练顶级音乐技术和技巧,却并非Tony想要带给孩子们最重要的东西。

16岁的Lola来自法国里昂,刚来上海的时候,是一个挺害羞的小孩,他父母想让她变得不那么害羞。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学什么乐器,也不了解自己喜欢什么音乐。Tony每次见到她,倒是不会跟她硬聊音乐,反而会花时间问她学校今天有什么开心事,谈谈她的一天,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到厌烦。

了解每个学生,是Tony认为自己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这并不是出于什么老师应该和学生应该成为朋友的哲学,真正的原因是,这对于发现孩子喜欢并适合自己的音乐风格至关重要。

如果不和Lola深聊,你不会发现这个瘦而白皙的女孩其实很喜欢摇滚的直接和真实。如果你不再深入了解她多一层,你不会发现她兼有适合蓝调的神秘、可靠,带着点随性的优雅。

在Tony的教学体验中,Lola渐渐地发现了自我。她有时候会高兴地将自己发现的新音乐带来给Tony,问他,自己是否适合演奏这首歌。

在训练早期,Tony会让孩子选择自己想要演奏的音乐风格、选择那些对他们有特殊意义的歌,这是他的基本原则,但并不是完全的民主。如果这首歌的技巧对她现在的技巧提升毫无意义,Tony也会建议孩子换一首更适合的歌。

当孩子们的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Tony会推荐给他们更难的歌曲。Tony也会悉心观察,当有一天某个孩子开始展现出作曲倾向时,他会教他们作曲。作曲是一种天生而非能够习得的天赋。对于那些没有展现出这种天赋的孩子,他会继续让他们锤炼演奏技艺,体验音乐的魅力。

音乐还具有社交魅力。每个孩子都会带着自己选择的喜欢的音乐彼此交流,而音乐就像是一种社交中的破冰神器,当你建立了关系,它又是一种能够将灵魂紧紧黏在一起的东西。

当Lola在学校中发现同学Sylvia也在JZ School的时候,她感觉彼此的距离一下子近了很多。她们经常在一起发掘新的音乐。

另一个让Lola觉得惊喜的变化是,自己不再那么害羞了。因为学习音乐需要经常上台,在几百人面前表演。舞台成为孩子们生活的日常,他们从害羞、不了解自己要什么到认识自己、渴望舞台。在练习一段时间之后,每个孩子都希望加入自己的乐队,只要时机合适。

让孩子发现自我、更加自信地表达和交流,只是Tony给孩子们的发现之旅中的第一站。“我更像是教练,而不是老师。我是为了让孩子们成为他们更好的自己而存在的。对我而言,最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帮助孩子们获得奖牌。我想通过音乐告诉她们更重要的一些东西,即便她有天不再弹吉他,这些他从吉他、从音乐中得到的更重要东西能够伴随她生活的每一天。”他说。

比音乐更多的是⋯⋯

当被问及什么是比音乐更重要的东西,Tony提到了“艺术”这个词。在他的字典里,艺术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词,它更像代表着——用怎样的方式去表达和生活,是关于人、关于社会,关于如何让这社会变得更好。

比如他会将Bonnie Raitt推荐给Lola。因为Lola弹吉他,喜欢蓝调音乐,而Bonnie Raitt是美国著名的蓝调歌手。于是他给她这样一个弹吉他的榜样,她将多种音乐元素融入至布鲁斯音乐中,使之成为一种独一无二的主流风格。她不仅写歌赚钱而已,也同时是一位社会活动家。她的歌曲的主题常常是关于如何让社会变得更好。

这是Tony觉得工作中最重要的意义。他希望给孩子们的不仅是演奏技巧,或者作曲谋生的本事,而是想要让孩子们明白,原来可以这样生活。

“毫无疑问,如果你能够写歌,你就拥有了一种成为亿万富翁的可能。能够写歌,你就能够生产音乐工业赖以存在的最重要的东西——商品本身。而且没人能将这项技能从你身上夺走,除非你自己。但我想要我的学生明白的不是这些。”他说。

Ceci是Tony的另外一个学生。她是法国籍,但事实上她更像上海人。因为从小她就随父母生活在上海,直到去年她回到法国,看到无处不在的暴力恐怖主义事件,她作为一个年轻人对这个社会的未来充满了焦虑。她对Tony说,她不明白这个国家怎么了,这个国家未来会好吗?

Tony对她说,歌曲是有力量的,小女孩们会吟唱你的歌,在吟唱的同时,她们很可能会真的相信你写的每句话。所以你应该写些好的东西,写些让法国变得更好的歌,写一些能够帮助那些小孩子们做正确的事的歌。

“音乐,或者说是一种艺术,如果我能够通过音乐给他们带来一些了解人生、应对人生的工具,我想这就是比音乐更重要的意义。”Tony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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