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专栏 | 学琴路上远游客

The Long Journey to Learning an Instrument

四岁的云舒被领到老师面前,看一看、摸一摸那把小提琴,听了段老师的现场演奏后,告诉我他想要学。

文:道道


五年倏忽过去,琴随着人从1/8身长到1/4再到1/2,琴声从呕哑嘲喳到堪能入耳,他既没上过高台领过大奖,也没遇上过伯乐收为亲传弟子。在学琴这条路上,我们是一对漫无目的的远游客,从不在意这条路通向何方,行走的意义只在行走本身。

头两年最是艰难。琴童的所有痛苦记忆也多半集中在这段时间。小提琴入门难,识谱、持琴、手型、音准、节奏须一一兼顾,考验的是眼耳身手意的协调配合,稍一出错就荒腔走板,连调门都找不着。四岁的孩子,眼耳身手又常常各自为阵,练琴的过程像是在训练一群散兵游勇走正步,一声“齐步走”,不是左脚绊倒了右脚,就是走成了同手同脚。

刚学运弓那会儿,只见他左手持琴严阵以待,“预备——起!”嘎儿一弓拉上去了。“不对哦宝贝,你看谱子上标的是下弓(琴弓从上往下拉),我们再来一遍,预备——起!”嘎儿,上去了。“不对不对,好好听妈妈讲,这里用下弓不是上弓,从上往下拉,明白吗?预备——起!”嘎儿,上去了。“你怎么回事?上下分得清吗?”我连比带划:“这样叫上弓,这样叫下弓!脑子清楚点,再错我打了!”他淡定地凝视着我点点头,一脸开悟了的表情,然后手起弓到——嘎儿,又-上-去-了。一瞬间,谱架倒了琴谱掉了娃儿哭了琴躺地上剩三根弦了。不要问我干了什么,我-是-亲-妈。

那时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平时挺正常一人,一遇上陪娃练琴这件事立马精分。母爱的小舢板天天遇上暴风雨——一个附点怎么都拉不对,翻了;一个音怎么都拉不准,炸了;一弓怎么都走不到位,沉了。天天都是船毁人亡。

那段时间,每天一吃过晚饭亲爸立马出门散步,外婆立马关房门开电视,剩我们俩在客厅里搞爆破。时至今日,一提起学琴之初,云舒仍不住叨叨,“还记得你拿牙签戳我的手指吗?你的样子好可怕!”“额……啊……这个问题嘛……今儿的天气不错哈……”

如果说这些苦头好比初次下河的人呛了几口水的话,我俩终究还是幸运地找到了各自泅渡的法门。于他而言,音乐大概确乎生命中应有之意,不论是遭遇翻船还是大刑加身,连哭带嚎之后面对想不想学的终极拷问,小人儿始终银牙紧咬视死如归——学。

而我,也在一次次的身心俱疲后慢慢意识到症结所在。学琴这件事,你可以找出无数高大上的理由——开发左右脑、培养一技之长、凭特长进名校、修炼气质便于撩妹……可这些都非我所想,更非他所愿。仅仅是因为想学而学了,愿意坚持而坚持了一路,这里没有升学率也没有排行榜,不思扬名于一方不求闻达于诸侯,那又何必念念求好求全?没有错的就找不到对的,没有差的就拉不出好的,何不陪他试错,何妨静待花开?

人这一世,越是对什么执着得深,你就越是被什么限制。但凡物事,你越是增添爱欲,它便越是成为你的救命稻草,可是稻草多了,造化多了,最终都会压垮自己。

这一场无主题奏鸣,在狂轰滥炸的前奏之后,慢慢走向静水深流的主旋律。

苦熬近两年后,我的识谱速度渐渐赶不上云舒,便索性退居二线。奴隶骤然失去脚镣,很快连手铐都自行卸去——上课也不让旁听了。练琴时,我也不再耳提面命,只是在干家务的间歇偶尔蜻蜓点水:高音没拉准……弓再走实些……长音要拉全……后妈变回亲妈,小朋友立马改邪归正。

更大的转机出现在小学三年级。随着功课日益加深,音乐反倒成为繁重日常之外的某种突围,“又要练琴啦”变成“又可以练琴喽”。每每看他运弓如飞的同时作闭目陶然状,便觉得这一路走过的艰辛全都值得。而我也终于鞭收箧里马放南山,彻底告别悲催的陪练生涯。

手艺见长之后,云舒从琴行转去艺校。在这里,他是为数极少的只上一对一课程没进乐队没学乐理的学生。他还仅仅是喜欢,没想过此生就要走这条路。而我亦认为,吃不吃艺术饭这件事,基本上应该像宗教信仰和性取向一样只能听自己的,亲妈也不行。

生在腾飞时代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哪里谋不得一份衣食?越是真爱的东西越要远离名缰利锁,更不要掺和进稻梁之谋。人世已然太闹腾,留一条路独自走走,留一分清净独自享受,人生才有进退的余裕。也才不枉我们稀里糊涂飞叉扬戟地走了这一程。


 道道
做过6年记者,后改做企宣,工作教子两手抓。小儿云舒刚上小学,不爱卡通爱国学,妈妈也在伴读的道路上温故知新,更觉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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