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专栏 | 陪读路上

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上海的一群家长鏖战29个小时大排长队,只为给上大班的小儿报个思维训练班。一干中老年男女自带毛毯、睡椅、干粮,手机里下满肥皂剧,按着先来后到在楼道里席地而坐秩序井然,满脸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就义表情。瞧那阵势,我简直要怀疑这神秘的训练班里教的不是图形数列基本逻辑,而是直接往脑子里打DHA,跟打玻尿酸似的,傻子从这儿出来都直奔哈佛。

教育大业沦陷于商业帝国的一条重要标识是,每个人从出生就陷入一场全方位的教育争夺战——几天大的婴儿就套个脖圈儿学游泳,几个月大就懵里懵懂上早教,等到会说会跑会跳更成了流着蜜的香饽饽,这边厢告诉你学外语越早越好,那边厢提醒你音乐启蒙刻不容缓,就算你哪儿也不去照样有传单电话无孔不入——身体协调性重不重要?学滑轮足球游泳吧;幼小衔接要不要紧?报拼音认字数数吧;智力开发是否必须?围棋象棋乐高任君选。

总之学什么都好,只有不学万万不行。照此下去,会不会每个人寿终之前,都得停下来想一想某年某月的某个培训班老师教过,咽气的正确步骤该是先蹬左腿还是右腿,最后一口气是该吸进去还是吐出来?

扯远了,且看眼前。

在周末、傍晚、寒暑假,在一切非正常上学时间,无数的孩子被家长拖着带着驱赶着,奔赴一个个重金堆积的战场,填满一段段以秒计费的光阴。对家长来说,这既是一场昂贵的交易,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报了名交了钱送到了地方,教育的责任就算全数尽到,孩子学得好那是家里创造的条件好,学不好则是他(她)不争气,对不住高昂的学费和父母的苦心。里外付出的是金钱时间脚力,换得的是良心道义的稳赚不赔。

上课铃一响,教室外头前一分钟还奔腾喧闹的人马顷刻溃散,像是好人做到了底,送佛送上了西,看剧、扯闲篇、打毛衣、炒股票,甚或俯仰之间鼾声大作,教室内外全然两个世界。待到下了课,一人领出一个来,又重新上了弦儿,急急忙追问学了些啥,有没有认真听,一边争分夺秒地奔赴下一个教室。

这不禁叫人纳闷,一样的2个小时120分钟,那教室里边的是寸时寸金,教室外头的就是废铜烂铁?日日训导孩子惜时如金的大人们,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对自己的时间虚抛浪掷?

在琴行碰到云舒的幼儿园同学,被奶奶领着报班学小提琴。听说小姑娘之前是学钢琴的,我问奶奶怎么刚学一年就换。奶奶一脸无奈地说,家里没人陪练琴,小朋友自己更不会自觉自愿,学了一年不见长进,看来她是对钢琴没什么兴趣,换个别的兴许她就喜欢了。那天奶奶给孙女挑了大几千的一把手工琴,交足了半年学费,心满意足地离去。打那之后,再未在琴行里见过祖孙俩,估摸着那孩子对小提琴兴趣也不大。只是每天听云舒操把破琴荒腔走板,真真可惜了那把好琴。

还有那对中年夫妻,每逢周日背包提琴护送着人高马大的儿子去上课。上周日正赶上交新一期学费,当妈的从包里掏出个皱皱巴巴的信封,一张张数出大团结来,厚厚一沓交出去无比爽快。只是不知那双粗糙得不像女人的手,在挣钱的时候是否也有同样的爽快,在给自己套上那件不合时宜的运动衫时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不忍。

至于云舒,除去刚刚报了个英语班半真半假地接触点语言环境外,那点课本外的墨水全都是我们老两口给灌的。灌多灌少不计较,对了错了不敢说,我只认一个理儿:自己的事自己做,自己孩子自己教。

我愿意知识的习得是生活不经意的一部分,是亲子间自然而然的声息相通。在地板上,沙发上,被窝里,连接我们的是绘本和天地人口手,也是玩具和一二四五六,那里面有开天辟地的故事,正邪美丑的勾缠,脑力情商的交锋。我享受这东拉西扯鸡兔同笼的时光,不愿将老天赋予为人父母者的短暂乐趣让渡给旁人。有朝一日我们那点墨水不够他喝了,他也该能找到合自己脾胃的那口墨水儿了。

要说另外还有一点点私心,就是哪一天他登高望远时忍不住道出句“大江东去浪淘尽”,此时第一个想起的不是教室里老师的庖丁解牛,而是当年自己老妈的信口胡诌神游万仞,我便老怀足慰矣。


道道

做过6年记者,后改做企宣,工作教子两手抓。小儿云舒刚上小学,不爱卡通爱国学,妈妈也在伴读的道路上温故知新,更觉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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