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桂:关于分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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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波波幼儿园的陪伴持续了两周。从第三天起,老师就示意我,如果愿意,可以随时开始尝试分离。从波波头两天在幼儿园的经历来看,他很享受新鲜的环境,这让我感到安慰。

 

“情绪的波动在所难免,不过他应该不会花太长时间,”那天离开时,我没预料这会成为一次长达6个月的考验。第一次尝试只有20分钟。再见到波波时,他已经睡着,脸上湿漉漉一片全是眼泪。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师坐在游戏室的地上,把他搂在怀里,像搂着自己的孩子。“我叫Anna,波波有点累了。”她轻轻地说,“别担心,需要一点时间。今天你可以带他回家了,我们明天再见。”


孩子不是麻烦”

那天之后,波波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成了“今天上幼儿园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就开始大哭:“我不要上幼儿园。”出门前穿衣服是个大难题,小朋友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我的底线是不哄骗,不暴力。这令事情的难度增加不少,为此我们还时常迟到。最惨烈的是到幼儿园说再见。因为小家伙一直跟着我跑,甚至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每天都会有一位老师“专门”迎接我们,她负责把全力挣扎哭喊的波波抱在怀里。

坦白说,在波波每天哭泣的头几个月里,我的内心很平静,态度也很积极。我认为,对一个从未离开过家人,在陌生团体里生活过的孩子而言,一开始的困难是正常的。对孩子哭声的免疫甚至让我显得有点过于狠心。一次送完波波回家的路上,我碰到同校另一个中国孩子的妈妈。由于走出好远,还能听到波波的哭声,她安慰我说“一会儿就好了,别太担心。”我很感激她的善意,不过她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并无异样的感觉。相反,我正计划着一会儿该如何安排时间,快点打扫屋子,买菜和上网查资料。

我最大的困扰是害怕波波成为幼儿园的“麻烦”。那时他已经上学2个多月,每天到学校还是大哭不止,白天的情绪也不太好(老师的说法是upand down)。无论什么时候去接他,我总看到一位“专职”老师牵着他的手,或是搂着他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他比别的孩子更花费精力。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对老师表达了我的担忧:“很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希望波波没有成为大家的麻烦(trouble)。”当时,两位与我交谈的老师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与我聊得比较多的Gloria甚至对我翻了一个白眼。“你不应该这样想。孩子离开你很伤心,你应该为此感到难过,并帮助他。他不是麻烦,当然不是。”Anna用缓慢且非常严肃的语气跟我说。旁边的Gloria也说“确实如此。”那一刹那,我的脸红到了耳根。心里的担忧一扫而光之余,为自己作为一个母亲而惭愧。

再多一点耐心

老师们的态度让我安心不少,但波波哭的情况并没明显好转。入园快3个月时,连放学路上也要大哭。每天接到他以后,都拒绝回家。无论我们怎么尝试,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不回家,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日复一日,我有点精疲力竭。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尽管他不给我答案(更准确地说是他表达不了那么复杂的情绪),我也明白,他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不想上幼儿园。他认为如果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如回到北京,他就可以不用上学。负面情绪开始在我身上累积。为了给孩子安全感,我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坚持母乳到2岁2个月,竭尽所能去陪伴,去倾听,去鼓励,可是他比所有我见过的孩子都表现出更强烈的分离焦虑,并且不透露一点希望。“我还能做什么?”我时常问自己。

在一次无法抑制地冲着老公发火后,我重拾冷静。也许我内心深处并未完全接纳孩子,所以才会萌生他是麻烦的奇怪想法。给孩子一点时间,再多一点耐心,我能做的就是这些。3个月不行,那就再等3个月,如果再不行,再等3年又何妨?

之后的每天,我照例送波波去学校,老师一如既往地接纳他。我时常看到不同的老师像Anna那样搂着睡着的他,牵着他,或者给他讲故事。从跟老师的交谈中,我得知他一点一滴的进步:他只是在与我分别之后哭一会儿就好了,他白天情绪都不错,他开始自己玩了,他午餐吃得很棒,他跟小朋友一起玩了……

“妈妈,上学不好玩,我不想上学。”有一天,波波对我说。我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这是他第一次吐露关于幼儿园的想法),脑子里飞快地运转,思考该如何回答。

“老师告诉我幼儿园每天都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你也玩得很开心。我们一起来写上学日记,把好玩的都记下来,可以吗?”我翻箱倒柜,找出一本新日记本,封皮正是他喜欢的黄色。波波点头答应我。

从此,我开始记下每天上学和放学路上的见闻,还有老师给我的反馈。第二天上学前念给波波听:今天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工地上看到了一辆超级大的挖掘机…Anna给你讲了一本关于火车的书…Chalotta小朋友给了你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听得很专注,也很开心。等我念完,他拉着我的手问“我们今天要上幼儿园吗?”我点点头。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高声说“我要带小拖车(他的玩具小车)去!”

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那是9月8日,上学6个月还差一周。我们终于战胜了分离的考验。

文:桂桂

80后妈妈,有一个属兔的儿子。大学曾研习法语和国际新闻,做过媒体记者、编辑,曾任《菁kids》杂志副主编。2014年迁居瑞典。现为自由撰稿人,译者。

此文章原载于《菁kids》杂志北京2015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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